生透一怔。
逃出去?他茫然環視昏暗得隻有辦工桌上才有亮光的房間,又看向被窗簾遮住的窗戶。
外邊不知道有什麼,他從來沒有看過。
也從不期待外邊有什麼好東西。
他是玩具,一個别人的玩物,出去了,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可是……
生透無言望向那個狂妄說要帶他逃出去的人,見其眉間微皺從未舒展,再觀察其回看他的眼神,哀傷又抱有一絲期待。
有人希望他逃出去啊。
是一起逃出去,不分開,永遠在一起的那種。
“好。”
生透擡手,情不自禁地輕撫生締額間,為其掃去憂愁并發自内心地一笑,真摯道:“生締去哪,我就去哪。”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
這樣的諾言太重太重,重到他不該和眼前這個不算知根知底單人許下。可他就是願意啊,傻乎乎地也想做一次呆子。
他就算不算完全理解生締,卻也知道生締為他做了多少。能解決痛感失靈,絕不是付出一點努力就能做到的。
那些從高處掉落的零件,帶來了他最想要的東西啊。
生透注視着眼前的人,癡癡笑着,感受着胸口猛烈地跳動——
“我和你逃出去。”哪怕前路荊棘,他都要陪着生締。
誰都别妄想阻止他,也休想讓他放棄——
“——生締?生締。”
生締被沙啞的聲音叫回魂,但即使這樣他腦中都還飄蕩着生透與他暫時離别前,以及對他說的最後幾句話——
“我會等你回來,等你帶我走。”
“還有……”
“——”
讓生締一并記住的,除了那句讓他莫名心跳不已的話外,更有生透那堅定不移地目光和那貼上他面頰的——
生締不自然地摸上臉頰,那邊正散發着不正常的溫度。
據說那是最親密最摯愛的人才會做出的舉動。玩具通常不配擁有這樣的待遇,哪怕是最受喜歡的玩具也是一樣的。
而現在,他,竟然擁有了。
不僅擁有了,還是獨一份的,獨屬于他的——
“你!生締!!到底怎麼了?!!”與生締對話的人被其忽視的态度氣得嗓子更啞了,嘶吼道,“你還能不能聽我說話?!嗯?!!”
聲音太過刺耳,令生締不得不再度回神,眼神飄忽許久後,才聚焦在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一襲還算體面的紅衣,一頭張揚的棕紅長卷發,紅瞳正憤恨地瞪着生締,帶有傷痕的手臂隐隐約約能看見零件的痕迹——那邊的零件明顯與脖子露出的零件類型不符,較為粗糙——他手裡正攥着一個盛滿水的玻璃杯,沖着生締,蓄勢待發,大有一副生締再不搭理他,他就潑生締一頭的趨勢。
“回神了?!”那人察覺視線,咬牙切齒地放下水杯,力道大得水都濺起了一些,“終于不再自戀地摸你臉,舍得看我了?!”
他本來隻是好奇生締與其口中要幫之人的故事,哪想的到生締遊神那麼久!
“唔……”本來就收回手不摸臉的生締,被那人的話一刺,不禁又摸上了臉,兩頰绯紅,一副又要沉溺進去的樣子。
“生締!你夠了!!”桌子被猛地一拍,杯子一震,搖搖欲墜。
“……褒秋,冷靜一些。”生締見其真生了大氣,憐憫似的給了褒秋一個眼神,不再回憶生透的話語舉動,一手撐着腦袋,一面哀怨地看向投影中再次拿起水杯欲潑他一臉的褒秋,提醒道,“我們隔着星網……就算你想向我潑水,也潑不到我……”
“唰!!”話是這麼說,但褒秋還是潑出了水。
水自然沒能傷到生締,隻是讓生締的影像虛晃了一下。倒是他面前守着他的小弟,被他吓得不輕——
“老大,你……你怎麼了?”小弟唯唯諾諾。
“沒事。”褒秋揉了揉眉間,擺了擺手,平複了一下情緒後再次揚眉看向生締,剛好那邊傳來生締氣人的話語——
“我都說了你冷靜一點……看,這樣不鎮定,要怎麼做一個領袖,顧全大局呢……”生締自認為話說得十分得體,但發現褒秋神色更加不妙後,輕咳了一聲,立刻扯回他遊神之前的話題,“褒秋,你……願意幫我一個小忙嗎?”
談到有利的話題,褒秋情緒立刻就沒那麼暴躁,哼笑一聲後舒舒服服地躺在靠椅上。
動作帶起窗簾,隐隐約約看到其窗外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勞作的身影,與生締所處的繁華都市有很大的區别。
褒秋微微仰起下巴,高傲地俯視生締,勾起一抹惡劣的微笑,聲音沙啞卻又冷靜:“生締,你知道你是在我們同批玩具中最普通的一個吧?”
“雖然你又普通又沒有别的特殊技能,但卻被喬衮護着,這證明你本身就有很大的隐藏價值,這——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吧?”
“把你的本領證明給我看!生締!”褒秋身體前傾,雙手撐着桌面,笑容張狂又有一絲瘋癫。
生締并未被他這副模樣吓到,像是早就習慣了,對此最大的反應也不過是玩弄自己栗色頭發的手一頓。片刻後,他悠悠坐直身體,注視褒秋認真道:“褒秋,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證明。”
“你開什麼玩笑!”褒秋怒呵道。
“……是真的。”
“……”
生締見他沒了聲音,歎息後按向胸口。他閉上雙眼,眼中回想着那邊那缺了三分之一的中心零件。
那是他為了救生透做出的決定。他拆了生透後,也成功拆了自己。等到他拿自己的零件練手成功了,才在生透身上實施。
盡管他再小心,但還是出了差錯——迫不得已下,他将三分之一自己的零件給了生透。隻有這樣,他才能讓生透後續能站在他的面前。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才知道屬于他的“實現”該怎麼用,而且——
隻能對一個人用。
“你還有什麼别的要求嗎?”生締歎氣,微微低頭向褒秋表示歉意,“我可以盡我所能幫助你……你知道的,我騙誰也不會騙你的……”
“……”這個樣子,不像假的。意識到這點的褒秋如洩了氣般,仰倒着摔回椅子上,有氣無力。
他想要一步登天報複帝國的夢想泡湯了。
哪怕他也是實現批次的玩具,也無比清楚自身的局限,更别提比他還差些的生締了。
褒秋稍稍失落了一會,沒過多久他又重新坐起,坐姿端正到猶如一個真的領袖:“這樣啊。”
“不過除此之外,生締你也沒什麼能另外給我的了吧?”
“……我可以留下幫你做内應,為你,為反抗軍傳遞消息。”生締思量道。這些都是褒秋當下用得着的。帝國最近本就在思量要怎麼對付反抗軍,他相信褒秋不會輕易放棄利用他的。
“不,生締。”褒秋雙手放在躺椅兩段扶手上,無聊地轉了一圈,“你應該知道在喬衮面前上演逃跑行為意味着什麼吧?哪怕你留下來做掩護甚至提供額外價值,喬衮也很快就能發現是誰帶走了玩具——瓊樓地帶可處處是監控呀,更别提玩具出城還要通行證,以及一些别的東西。況且就算真的出逃成功,你留下做内應……你打算怎麼做呢?最近,你的表現本就不讓索琪公爵滿意,更别談傳遞帝國消息了。你要上哪帶來新消息啊?生締,我想你明白的,你除了你身上那個隐藏價值外,就沒有什麼别的價值了。”
“傳遞消息這種小事,你能做到,為什麼旁人做不到呢?你說是吧?我的好朋友,我的好生締。”
生締垂首不吭聲,有些失落。他确實除此之外一無所有,但他還想再拼一拼:“……可以再提一些别的要求嗎?我真的會努力做到。”
“……”
褒秋看着這樣的生締,突然又有了興趣,他從來沒見過生締這個樣子過,剛好,他也想到了些别的事情。他思索片刻後,手指點了點扶手,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忽地指向生締:“有。”
生締不禁身子前傾,被黑霧掩蓋的棕眸重新燃起希望。
“你‘死’就行了。”
“好。”生締答應地毫不猶豫,“那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的——”
“生締!”褒秋起身,難以理解地拔高音量,“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你知道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也是明白我想要你死究竟是怎麼個死法的吧?!!你怎麼能這麼——”
“我知道。”生締眼裡全是褒秋沒見過的冷靜,溫柔一笑道,“所以……我們談談之後的計劃吧?盡量快一點……”
生締自然地看了眼時間。待會他還得去探一下二樓至一樓的路,那邊被喬衮安置了很多以前沒有的防止出逃的裝置。
“……好。”最後,褒秋不知道自己怎麼發出的這一聲,但也由不得他細想了。
目的達到不就行了?何必想那麼多。
——第二天早,喬衮疲憊地從床上起來,翹着一頭沒打理好的金發。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