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小山堆似的物件旁站着一群瓊樓玩具,他們正一臉好奇地圍着從紅城來的玩具轉悠。
有些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紅城玩具的衣角,有些則故作氣盛地對紅城玩具指手畫腳——結果當然是被紅城玩具好好教育了一番。
對于紅城玩具來說,沒長大的瓊樓玩具可不就是任人宰割的小蘿蔔丁?體型差距明晃晃擺在那呢。
雖說此景過于殘酷,喬衮卻頗為滿意。他平常最害怕束縛教育玩具,常常寄希望于生締來管束。隻是生締也是個溫柔的,不敢下死手。這下有了紅城玩具,可讓喬衮松了口氣。
現在受敲打,總比日後吃虧來得強。
他笑看這場面,還不忘去觀察另一邊整理人類與玩具隊伍整理到一半,突然望向正在打鬧的瓊樓玩具們的生透。對方亦是滿臉微笑,隻是那笑不似以往那麼純粹,多多少少帶了些别的東西。
難道個高了,心态也會跟着改變嗎?
明明不過是一晚上的事。
不等喬衮上前詢問,另一邊的褒秋匆匆忙忙下了樓,吸引生透的視線。
“那麼急做什麼?我可不是輕易食言的人哦。”生透拍了拍身邊淘氣玩具的腦袋,哄着那玩具乖乖站好後,從容地來到褒秋面前,打量了一番褒秋的裝扮。
褒秋不知從哪搞來了一套和他們類似的白色羽衣,原本紮着兩個馬尾辮的紅發,這會被老老實實地半盤起,還插了兩根羽毛做發飾。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眼睛顔色變為了黑色。
褒秋來了瓊樓,生透從未見過他掩蓋過瞳色。哪怕玩具們初見時因其瞳色而有些害怕,褒秋也隻是以各種“小把戲”,讓玩具不得不屈服。
這會出門,瞳色卻掩藏了,實在是小心至極。
小心也沒什麼。是該小心。
不過,今天,他們注定不能小心。
紅城玩具的眼睛,可都是異色的呢。
“眼睛能變回來嗎?”生透平視褒秋,溫柔一笑,聲線也不似以往那麼活躍,多了絲沉穩少了些許少年氣,“不用害怕,我絕不會讓你們再受傷……又或者說,大家絕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同伴像之前一樣被欺負——”
他說着,還不忘看了旁邊被玩具圍住在中間,有些局促的陶玖。對方正半阖着雙眼,低着頭,努力掩藏自己的瞳色。
“哎呀,陶玖!你别老低着頭嘛!我還沒見過這麼鮮豔的顔色呢!生透哥哥都說了沒事了,就讓我們看一眼嘛!”
那邊,阿螢興奮地抱住了陶玖,雙手捧住其臉頰與自己對視,努力去看那絲暗橘色。
“我……我還有些不習慣……”陶玖窘迫地推開阿螢的手,偏開了頭,望向地面。那邊有許多雙玩具的鞋子,都離他有一定距離——除了生透、阿螢、紅城玩具以及部分人類外,沒人敢再靠近他。
尤其是瓊樓玩具。
雖說他現在被另一群玩具圍着,但他心裡明白大多的瓊樓玩具,多多少少還是會讨厭他的眼睛,不敢靠近他的。
就算規則廢除了,已經存在的偏見,似乎也不可能完全消除。
阿螢似是察覺到了陶玖的失落,給了一旁要上前不上前的阿蕉一個兇狠視線。下一刻,阿蕉便一臉了然地拉着其他玩具都上前了一步,故作放松又樂呵呵地和陶玖聊起天來。
陶玖的心情勉強好些了,笑着應付着,卻還是能不睜開眼睛就不睜開眼睛。其他玩具本還有些怕陶玖,見到陶玖真的不願意睜開眼睛後,才真正放松了些。
雖說是同伴,他們也确實同情陶玖,可……他們也卻是真的不想成為殘次品。
萬巧在一旁冷眼看着,難免有些不開心地撇了撇嘴,似是無意般對阿螢悠悠說道:“阿螢,你昨晚……不是用生透哥帶來的零件,搞了不少小玩意嗎?我記得……你還給我看過他們的不不少功能吧?特别是那個發光的……可好玩了,甚至能變色?那個……我可喜歡青色了,阿螢,你現在把它們放出來……給我弄一個呗?”
阿螢正苦惱怎麼讓玩具與陶玖都不那麼害怕,這會有萬巧提醒,驚呼了一聲後,欣喜地朝生透蹦來,熱情地抱住生透的腿,眼巴巴着請求道:“生透哥哥!我現在可以放它們出來嗎?它們遲早要出來的,現在放也沒關系吧?”
“好。”生透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笑着揉了揉阿螢的頭後,任由阿螢連蹦帶跳地回到陶玖身邊。
阿螢興奮地讓玩具們稍微站開些,接着,從兜裡掏出了個哨子一吹——
“呼!!”
哨聲一響,不僅讓喧鬧的玩具群安靜下來,更是讓周圍本就好奇這邊動靜的路人腳步一滞。
不一會,如響應哨聲一般,周圍陸陸續續響起了清脆鳥叫聲,“老朋友”們紛紛朝他們這飛來。
或者說,是新朋友。
這鳥的外型,與生透他們昨天看到的,幾乎沒有不同的——隻是,昨夜看到的更有真實鴿子的感覺,而阿螢喚來的,粗看沒什麼,細看就能發現上面草率的機械痕迹。
若要證明昨夜一切皆為神令,就必然要有那群怪鳥相伴,可……那群鴿子,可不好找,更不好控制。
半個夜裡,能做成這樣數量龐大的鳥群,已經是極限了。
“來!”阿螢招呼着一隻鳥上了手。那鳥親昵地蹭了蹭手後,阿螢借機調整着鳥的羽毛顔色,片刻後,一隻白中帶青的乖鳥就出現在萬巧肩上。
白色的羽衣,遠遠望過去,還是有些過于死闆沒有生機了。有了一點青色,萬巧整個人都變得有活力起來。
正如他們必須遵守規則、一成不變的玩具生命。
但,這也不足以讓其他玩具改觀——
“哇,萬巧!這鳥羽毛的顔色好可愛!”
和萬巧關系比較好的阿凜,率先收到了萬巧的暗示,順勢吹捧起來,還暗示了眼呆呼呼的阿冶。
“啊?啊——就是啊!你看這鳥的顔色,多像……多像昨天飯桌上的小炒菜!”阿冶想了許久憋出了這個詞,引得周圍玩具一陣笑。
他們都清楚阿冶不算是喜歡這些東西的玩具,能讓他說兩句已經是頂天了——昨天小炒菜的顔色,可不是這個色。
畢竟褒秋做的飯,通常都不是普通的顔色。
“阿冶也太不會說話了。”周遊原本在旁邊與紅城玩具交談,這會見到動靜,望了眼還閉着眼的陶玖,大約知道了情況,也湊了過來,面癱着吐槽道,“昨天的小炒菜哪是這個顔色?阿螢,也給我來一隻——要和昨天那焦黑綠色一模一樣。”
褒秋在廚房搗亂的身影,他可是記憶猶新。
阿螢似是也想起這狼狽事,忍笑道了聲好,又逮鳥改色。不一會,一隻焦黑色的鳥就出現在周遊手上。
周遊想摸摸它的毛,那鳥卻氣憤地跳上了周遊的頭,使勁踩着周遊,趕都趕不走。
像是在發洩不滿一般,極為滑稽。
其他玩具見着那麼活潑又粘人的小鳥,不由有些羨慕,紛紛纏着阿螢要鳥。阿螢也都耐着性子給他們搞,沒多久,這邊每個玩具身上都帶了一隻不同顔色的小鳥。
那是他們為潔白生命畫下的第一筆絢爛色彩。
不再純白,卻比純白更加或耀眼或深沉。
是生命的色彩,活生生的。
“陶玖,你也來一隻。”阿螢調了個和暗橘色一樣的小鳥,還偏心地多加了點顔色讓它變得更好看。随後,将它放在陶玖的肩頭,引得其他本來在逗小鳥的玩具,都是一陣驚呼聲。
“阿螢,我也要多一點顔色!”一個玩具見到那漂亮的小鳥,眼睛都移不開了,可憐巴巴祈求道。
可阿螢卻擺了擺手回絕:“不行,這是給陶玖的特殊禮物。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給你不一樣的,好不好?還有……”
“陶玖,你快睜眼看看!這鳥可好看了,不看的話,我就送給别人了哦?”
說完,阿螢狡黠一笑,見陶玖面色糾結還不欲睜眼,便接下站在陶玖肩頭幫其梳理頭發來哄他高興的小鳥,可惜道:“哎,可惜了這鳥那麼愛你。現在,就要這麼拱手他人——”
“阿螢!”陶玖連忙睜了眼,去喚那在阿螢手中掙紮的小鳥,“我睜了!你……你把鳥還我!!”
阿螢心情愉悅地撒了手。而那鳥如劫後餘生一般,死死粘着陶玖怎麼也不願意走。
像是對其全部經曆都感同身受,像是世界上另一個和他相仿的存在。
再無另一個人能像其一樣理解他。
他們有着相同的顔色。
“為什麼它能那麼纏着陶玖啊?”阿冶捧着手中那用屁股對着自己的鳥,欲哭無淚,“……為什麼我的就不愛粘着我?”
“誰叫你先前說了别人家羽毛顔色是小炒菜呢?它現在,說不定正覺得,你會像不喜歡其他家鳥一樣,不喜歡它呢。”萬巧笑眯眯道,一邊帶着自家青鳥逗弄着陶玖肩頭的橙鳥,一邊去欣賞陶玖眼睛裡的暗橙色,“而且……陶玖的眼睛和這橙鳥多配?我要是這鳥,我見着這顔色,也纏着陶玖。”
這話一出,想和小鳥再多親近的玩具,不由得都有些微妙地羨慕起陶玖的眼睛起來,惹得陶玖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任由紅暈爬上了臉。
扭轉局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呵……”旁邊觀賞這一幕的褒秋,不由得輕笑了一聲,逮了隻落在自己肩頭的呆鳥,撸着鳥毛喃喃道,“你不會以為這就能代表些什麼了吧?他們不過是火沒燒到自己身上,再加上是幾個有頭有臉的在那起哄,不得不給點面子罷了。更别說……陶玖除了本身有姓名且受歡迎外,還和你有着連帶價值……等到哪天,你沒價值了,又或者你擋了他們上升的路,你看這群玩具會怎麼對待你,對待他……”
褒秋說完,面上雖仍然帶笑,卻又多了絲嘲諷。
他還在瓊樓時,也曾見到那麼幾個玩具的眼睛不幸染上顔色,但他們可不像陶玖那麼幸運——他們沒少被欺負。
那時候的褒秋,地位不低,被欺負的玩具更沒少來求他幫助。他看不起這群玩具——那時他還正為自己高貴的地位沾沾自喜,并不想多摻和這些事情,但架不住身邊有個老好人生締,總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着他。
他最後并沒有拒絕。
可,幫到最後,還是救不了那群玩具。
而那些玩具,最終也不過換來一個被喬衮重置,失去記憶的結局。
當時,他心裡挺過意不去,覺得自己既辜負玩具的信任,又辜負生締的期待。隻是生締安撫他說,他并沒有做錯,一切隻錯在生締自己沒能幫上什麼大忙……能留住他們的性命,已經是萬幸。
他并沒有反駁。畢竟當時生締确實無能。
但,那會兒,如此無能的生締,還對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話?
哦……他想起來了。生締當時,還開玩笑說……要眼睛異色,不再是什麼特殊的事情……
呵……
那模樣,簡直和生透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