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透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又被耍了想出去,但想到他剛剛那仰卧起坐式的動作,這下又不好起來,不然又要被笑話。
就在他思量着該怎麼不丢臉地出去時,隻聽上邊傳來了易奘的聲音。
“能糾結這些……是件好事啊……”
那聲音裡充斥着生透無法理解的疲憊和對這樣生活的厭惡,讓生透忍不住問出了口:“為什麼?”
易奘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隻是捏着他的手,讓其去觸碰身上的刀傷與槍口。
生透被迫摸着這些傷口,有些反感的同時,亦陷入了沉默。
他都快忘了易奘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對這些事情的敏感,隻怕比他有過之而不及。
不知道為什麼,生透突然放松了似的呼出了一口氣,安心地癱在了對方懷裡,有些累了地閉上眼睛,仍由易奘去揉他的短發。
其實……跟生締在一起,他總是有壓力。
在他的心裡,生締總是那麼的善良,對于被迫傷人,也都是無奈且日夜忏悔不高興的……和沒心沒肺的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易奘并沒有說錯些什麼……他,的的确确不是因為單純的“害怕殺人”而不殺人……他害怕的無非是傷了人卻沒有那所謂忏悔……害怕生締讨厭他……害怕做出類似于常安巷舉動的自己……
戰争……不過是個借口。達到幸福的路上必然經過大批量的死亡,這本來就是沒有什麼别的辦法。借口後邊掩藏的,無非是他在逃避面對幹出常安巷事件的那個自己。
常安巷的那批人的死,是他永遠的心結。
他松不了氣。
除非那些人能活過來,他才敢放下心結走下去,毫無保留地和生締一起。
可這樣走下去的路,真的就好嗎?試想他沒有幹出那樣的事情,不沾染任何罪孽的走下去……那日子似乎顯得他更像個傻子了。
……都怪生締……說什麼不沾血睡不睡得好的話……又試圖來支配他的生活……生締怎麼老愛那麼管他,一點也不像易奘……
對于易奘……說實話,對方并不是什麼幹淨的人,從裡到外都不幹淨……但正也是不幹淨,才能讓他稍微喘一喘氣。
至于别的……除了某些極個别的比較複雜的原因外,其中一條,無非是因為當初在剪發時,對方跟他說的一句……他說剪哪對方就剪哪,讓他自己做決定的話語。
對方在那時,确實做到了,而且,易奘在說那句話時……明顯意有所指。
不單單指生締對他的控制,更像是被控許久,拔光利齒的狼對天真的羔羊的額外寬恕。
他在寬恕誰?
生透想……
或許是在寬恕過去的自己。
他也想寬恕自己。
生透意識有些迷迷糊糊,就在他要徹底睡過去時,他好像聽見了易奘那有些啞掉的聲音。
易奘對着他……輕說了句對不起。
還擡起了他的手,親吻了一下他的無名指。
——————以下為番外安息——————
接119章,失手将刀口割的更深後。
生透拿刀割了易奘的喉,看着易奘滿臉是笑的死在他面前,恐慌又疑惑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不知道該怎麼來描述自己的心情,既覺得快意又覺得恐怖,此外……還有些不解。他見過許多人死前的表情,幾乎都是痛苦與不甘,從來沒有像易奘那樣笑着離去的……
他是不是,做錯了?
那種怪異的感覺席卷了生透全身,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轉換了手上的長刀,開始快速思考做了這種事的他該怎麼辦。
是告訴生締嗎?不……生締那麼善良,知道他幹了這事,絕對無法原諒他……而且,他現在沒有生締的新通訊号碼,大約也是無法聯系到生締的……那,求助喬衮?喬衮那麼喜歡他,總能幫他處理好吧?不……喬衮是易奘的兄弟……就算再喜歡他,又怎麼可能不對他憤怒?
他現在要做的,絕不是求助于人,而是把這邊收拾成從未發生過的模樣,然後……走一步算一步。
要是藏不下去……那最好……
在事發前逃掉。
生透下定注意,在櫃中找出了生締先前用來放木人的箱子。他把箱子裡的木人都倒了出來,再把易奘裝了進去……連帶着沾了血迹的被子一起……随後,他來到洗漱室收拾自己的面容,褪去沾了血迹的軍裝,換了身衣服,把那些髒東西一起塞進了箱子裡,再帶着箱子,發動腿部的飛行器,從窗戶處頂着電擊一躍而下——
沒有人發現他去了荒郊野外,更沒有人知道他把這箱子埋在了一顆枯木下。他這麼做完後,故作無事地飛回了瓊樓,帶着恐慌又激動的心情,安心睡了覺。
第二天一早,來見他的無疑是褒秋。褒秋态度平靜地詢問生透的臉色怎麼那麼差,生透随意敷衍了幾句後,便和趕來見他的陶玖上了七樓用餐。那夥子人吃得都十分快樂,除了喬衮。
喬衮來得很遲,除此之外還眉頭緊皺地來問生透見沒見到易奘。生透當然回答不知道,他回答時明顯态度十分過激,一看就是有鬼的樣子,但喬衮并沒有說什麼,隻是一言難盡地望了他一眼,再在宣布今天停課後,揮袖離去。
當然,停課的不止那一天,後來的幾天,也都沒有上課,除此之外,瓊樓每天都在死人,先是那群拍賣玩具,再是紅城,最後甚至是瓊樓玩具。而且,除了他們以外,瓊樓地帶的其他人也都陷入了這個奇怪的局勢。
起初,大家都認為是妙菁的錯,拆了妙菁并當衆粉碎其中心零件不說,更是請生透輪流賜福。對此,生透自己也很懵,可他還算淡定地幫大家賜福了一圈。
出人意料的是,這确實是有用的,甚至都用在了生透自己身上——某天夜裡,他做了個變成鳥的怪夢,險些喪失意識,但好在一個無臉人影出現,用羽杖驅散了他的夢境……
後來,生透試圖學着那個人影的模樣來幫助同伴,這也确實暫緩了異端的蔓延,但過了一段時間,不知又有了其他什麼事情,讓死亡人數成倍增長,已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羽杖,隻有一根,能賜福的,也隻有生透一位。
這一天,生透仍然在忙于給各路人士賜福,隻是,他迎來了不速之客——從函城趕回來的生締,以及後邊的一大群警衛。
他本想快快樂樂地抱住生締,但是……生締的表情太過凝重,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問究竟出了什麼事。
生締盯了他許久,歎了口氣,拿出了一條逮捕令——是關于易奘的。
「你什麼意思?」生透明顯有些生氣地質問生締,可生締搖了搖頭,支走身後的警衛後,和生透一對一聊天。
「……是你幹的嗎?」生締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才說出了這句話,面上全是難以置信與懊悔,「我隻想聽實話。」
「不是。」生透沒好氣地否認道,移開視線去拿桌上的茶杯猛喝了一杯,還不忘反過來質問生締,「你怎麼回事?我……就那麼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嗎?你也知道最近忙得有多焦頭爛額,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叫我傷心……還是說……生締……你是不是自常安巷後,就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他的語氣很實,聽不見一絲心虛,讓生締都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力了。隻是……
生締沉默不語地打開門,讓下屬帶來了一個箱子——正是生透丢掉的那一隻。
他沒有徹底打開箱子讓生透難堪,隻是放在那。
「你……還想說什麼嗎?」生締将箱子放在桌上,垂眸去看上面的鎖,迷茫地輕笑了一聲,「還是說……你想看看裡面那件你穿過的衣服……再看看……那個被你殺死的易奘?」
「你什麼意思!」生透這下徹底慌了,但為了不露馬腳,他隻能佯裝哭泣,卻又憤怒地潑了生締一臉的水,「我根本沒有殺他!你何必來這麼污蔑我!」
「……」生締沒吭聲,隻是拿了個手帕,抹幹了臉上的水,固執地伸手想要打開箱子。
「……你做什麼?」生透在看到對方面上的水後,就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做出了這種舉動,可想道歉的他卻又因看到生締執意要開箱子,不得不閉了嘴,伸手去抓對方的手,随後……愣在原地。
生締的手,從來沒有這麼冷過。
他絕對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
生締強扯了個笑容,輕輕地拂開了呆愣的生透,打開了箱子——
裡邊什麼都沒有,還散發着一陣清香。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拿回去收好……把那些木人都裝進去……」生締垂眸重新扣上箱子,輕握生透的手,将箱子交給他,「至于易奘……你放心……我已經處理好了……你不會有一點事的……」
生締說完,便想離開,生怕遲一刻就走不掉一樣,隻是……生透抓住了他。
生透呆呆地望着那個箱子,再擡頭看了眼滿臉複雜的生締,有些無措地捏緊對方的手,無助道:「生締……」
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有些害怕……就好像這一别就再也看不到對方一樣……
生締卻對他緩緩搖了搖頭,嘴張了合合了張,最後歎了口氣,無奈地哄他道:「沒關系……我沒事……你相信我,我……絕對會來找你的……」
「我們說好了不是嗎?要……要一直在一起的……不離不棄……」
生締說得很真又很輕,讓他不得不信,又不得不癡癡地放了手……
可這一放……他沒能等到和他再聚的生締,隻等到了生締的處刑。
公開直播,粉身碎骨,以平民憤。
生透遠望着玩具銷毀台,看着上面被反複拆卸的且最終被徹底摧毀中心零件的生締,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他很想上去救下生締,但是這邊的人太多了,每個人都在盯着他,隻要他做出一點危險舉動,就會被當場擊斃。
他不得不承認……他沒有生締說的,更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勇敢。
他……真是恨極了這個沒用的自己。
後來,生透夜夜難眠。死了愛人的他,哪配好好睡覺?更何況……他的愛人是被他親手害死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易奘的死會引起那麼大的騷動,明明一開始皇室都不在乎這件事——讓這件事變大的,是邊陲的侵犯以及民衆的呼籲,他們急需一位替他們保家衛國的将軍,以至于這些民衆沖上了瓊樓來問喬衮易奘的行蹤……喬衮被騷擾且被帝國命令,不得已交出易奘失蹤的事情,徹查易奘的死因……
最後,就這樣查到了生締身上……生締,不得不死。
哪怕那件事根本不是生締幹的。
生透抱着被子無聲哭泣着,他不過是對一個不尊重他的人下手了而已……怎麼會淪落到害死愛人的地步?
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這些民衆以及帝國……都太過分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生透每天都在盤算着怎麼報仇,也終于讓他等來了機會——曆經半年,玩具全部長到完全體後,瓊樓剩下的玩具将不得不投入邊陲穩固國防。
他的機會來了,隻要他一戰成名,有了足夠多的權力,再推翻了那群過分的皇室貴族以及民衆,他就能替愛人報仇。
事實上,他也真的做到了。不僅輕而易舉地推翻了帝國,還壓榨着本就令他不喜的人民。這也就算了,偏偏他還扶持玩具,給玩具各種優待,導緻了叛亂。
這一日,生透坐在王座上,靜看着下面對他豎起槍口的熟人們——有褒秋,亦有江盈,更有陶玖……
生透忍不住失笑道:「今日是吹了什麼風了,讓這麼些故人來這邊為我慶生——我待你們不薄吧?給個理由呗?」
熟人們面面相觑,沒有說什麼,隻是歎氣。最終,褒秋摁下了扳機。
「砰——」
死的當然不是生透。
生透淡漠地望着下面那群反了他的人,揮了揮手讓周遊與倪彩把人都拖走後,離開了王座。
真是……荒謬至極。
他回到自己的寝宮,望着鏡子,看着鏡子裡生締的面容,有些病态地摸上了他的臉……
這樣的劇情,每日都會上演一遍——無論是反抗軍跑到帝都,又或者他對着鏡子自戀。可不論它上演了多少遍,生透的統治都從未被推翻過。
直到有一天,他累了。
依舊很年輕的生透躺在床上,看着鑲滿深棕色寶石的天花闆,無聊地從床上起身,偏頭去看還守在他身邊的喬衮,笑道:「我從來沒想過,最終沒有離開我的……竟然是你。哎……要知道啊,倪彩周遊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為了複活死掉的萼多不得不跟着我幹,一個嘛……為了滿足自己的小癖好……他們都有所圖……那你呢?喬衮,你又是為什麼跟着我?我可不相信你是因為喜歡我才……畢竟……呵……」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對多年陪伴他的喬衮動過歪心思。但每次,那個不顧一切陪在他身邊的人,都拒絕了他。
如果真的是因為喜歡他,何顧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
喬衮沒有回答,隻是低頭掩住他那雙藍色的眸子,陷入沉思。
「呵……易奘被我殺掉的第二天,你就知道是我幹了的吧?為什麼不在那時弄死我?為什麼後邊還要幫我掩藏?為什麼現在又要留在我身邊?你不是不喜歡我嗎?先前天天想拆我……」生透百無聊賴地說着,說着說着,他也不等喬衮回答了,開始咯咯咯地笑起來。
一時間,整個房間裡都是他的瘋笑聲。又過了一會兒後,他似乎是疲憊了,直接躺倒在了床上,有些撒嬌地對喬衮道:「……你不是很想拆我嗎?」
「我現在給你這個機會……拆了我。」
生透閉上了眼睛,有些痛苦地哭泣着,不自覺捏緊了自己的枕頭,以及生締給他的小鳥挂墜。
他不想再這麼痛苦的活下去了……
他想見生締……請讓他去見生締……
哪怕生締要怪他……不喜歡他……他也要去見生締……
可惜,喬衮最終也沒有拆掉他,隻是歎了口氣,離開了房間。
生透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睛,望着緊閉的房門,一時間很不理解喬衮對他的感情。
這都算是……什麼事啊……
生透無聲地動了動嘴唇抱怨着,一時間各種各樣的畫面都湧現在他的面前——全是些痛苦的記憶,人民的哀嚎,還有自己的哀嚎……
誰能來幫幫他……誰能來殺了他……
生透咬死了嘴唇摁上自己的胸口想要自殺,可怎麼樣都無法動手——從愛人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喪失了自盡的權力。
他注定痛苦的活着。永遠這麼痛苦的活着。
一輪痛苦過去,生透無力地扯走了放在胸口的手,捏着小鳥挂墜,無聲請求着——
不管是誰……
請讓他死。
一開始,沒有人回應他,他似乎被全世界都抛棄。可後來,他念叨得多了,似乎神明也聽煩了,終于來到了他面前。
「您來了。」生透有些癡狂地望着飄揚着黑發的女神,癡笑道,「您是……來帶走我生命的嗎?」
女神沒吭聲,隻是用她那僅存的一雙灰色眼睛望着生透,有些憐憫地輕撫上了生透的眼睛,再一路向下摸到生透的胸口——
刹那間,鮮血飛濺滿整張床鋪,亦如當初易奘死時的狀态。
女神潔白的服飾上亦沾滿了鮮血。她出神地望着面前微笑倒在床上的生透,默默流下了眼淚。
她們都注定……
不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