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之藍坐到他旁邊去,也看見了對面的女人,女人無聲地打量着。
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小,眼睛裡有難以掩去的風塵,細細的紋路使她看起來并不冷漠,反而很親切。
春寒姑姑原本說得好好的,卻被子南帶着人來打斷,于是視線落在了溫之藍身上。
“你在青甯也要注意身體,你這幅樣子,讓我如何能放心?先皇……”
“春寒姑姑,我很好,您也看見了,兄長好好的就行,我怎麼樣不重要。”李行徹淡淡搖頭,有些令人心疼。
春寒心疼得不行,她悲痛地站起來,“你是我看着長大的,阿徹,要不你和你……兄長求求情,他會讓你回去的!”
溫之藍低垂着頭,肩上搭上來一隻手臂,她被用力攔進懷裡,身邊是李行徹帶着笑意的聲音:“姑姑不用擔心,我有自己的打量。”
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溫之藍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剛想推開一點,就聽見春寒問她:“小姑娘,今年多大了?看起來是個好姑娘,就是太瘦了。”
溫之藍回答:“十八了。”
春寒本身是宮裡的老人,性格溫敦,她受李行徹生母的囑托,是宮裡唯一對李行徹好的人,這次也是求情才來這裡看李行徹。
“你娘說,要好好照顧你,看着你成家立業,你現在也是個小男子漢了,隻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要好好讀書,不能忘記先生教的東西,平日不能松懈……”春寒一念叨起來就沒完沒了,李行徹緩緩點頭,并不接話。
所有人都想要他成為恪守君子道義的男人,但是他自己是什麼樣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姑姑放心好了,您的身體不會有事的,一定會長命百歲。”
春寒失笑一聲,有些可惜地搖搖頭,“我這是老毛病了,回老家也不能好的,隻是你……阿徹,你的身體怎麼越來越虛弱了,還有好好吃藥嗎?”
李行徹看見春寒眼底的淚水,輕輕眨了眨眼,态度有些冷漠。
“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是我做錯了事,你不接受我也是正常的。”春寒有些痛惜地搖搖頭,又捂嘴咳了起來。
“姑姑喝點茶吧,身子最要緊。”李行徹調整了坐姿,“隻希望兄長這幅樣子,能夠早點原諒我才好。”
“那是自然,我要給……寫封信,讓他早點叫你回去,你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也好放心。”
春寒歎息一聲,她一直擔心李行徹長大會不正常,至少孩提時代性格木讷,從不與她撒嬌,好在現在身邊有女人了。
她看向溫之藍,倒是個唇紅齒白的好面相。
春寒随着馬車往南方去了,她這一次告老還鄉,是要回去養老到死的,估計此生都不會再與李行徹相見了。
李行徹反應始終淡淡的,他正要挪動腳步,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凍麻了,于是伸手向着溫之藍,“扶我回去。”
溫之藍扶着他回去,卻發現李行徹不複剛才的虛弱喘氣,動作敏捷不少,雖然身上的傷還是沒好全。
李行徹坐回了座位上。
“你說,想要從軍是吧?行,我會讓你這幾日多和我去軍營的。”李行徹把桌上的茶都撤下去,換了酒上來。
溫之藍不喝酒,他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隻是還想倒下一杯的時候,卻發現酒盅被某個姑娘拿走了。
“受了重傷,不能喝這麼多酒。”溫之藍靜靜地說,握着酒盅的手指微微泛白。
李行徹盯着那截手指,扯出一個詭異的笑:“管我?把自己當什麼了?”
溫之藍搖頭,“我救你,不是讓你這樣糟蹋身體的。”
“我曾經不糟蹋身體的時候,可沒有酒喝。”李行徹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卻也放下了喝酒的動作。
回去的時候,李行徹一言不發,看着面前倒退的景象,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
還想說話的時候,肩上突然一沉。
他偏頭,就看見姑娘烏黑的秀發落在他肩膀上,眼睫毛纖長,像蒲扇一樣蓋住眼下的烏青。
他本來要起身關窗的動作就這麼靜止了,任由她靠着自己。
溫之藍竟然睡了過去,等到下車的時候,她才幽幽轉醒。
她下了車,看見不遠處站着李行徹和子南。
“公子,藥已經放進姑姑的包裡了。”子南躬身說。
李行徹掩唇輕咳,面色也紅潤得不正常,回道:“嗯,做得不錯。”
子南看他沒什麼其他反應,試探地說:“姑姑要我問你,是否已經原諒了她?”
“呵,原諒?她背着我給那些人送信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今天,自诩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而已。”李行徹話說到一半,轉頭,就看見站在身後的溫之藍。
“過來。”他招招手,很喜歡這種一招手,就有人上來的感覺。
好像有人在乎一樣。
溫之藍上前去,“城主大人。”
“你會對我好嗎?”他聽見自己問。
溫之藍茫然地擡起頭,看見一片帶着雨露的黃色小花從空中飄零,落在李行徹肩上。
原來已經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