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唐璜笑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不請我進去坐坐?”
你一直不請自來的嚣張氣焰哪去了?伏蒂涅暗想,側過了身。
“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主動邀請我一回呢?”唐璜擦着他進去,故意留下一聲呢喃細語。
伏蒂涅就當沒聽見。
唐璜往他的垃圾桶裡丢了隻煙頭,坐在那張沙發上,目光在那個殘留着西紅柿汁和沒化開的碎渣的杯子上停留了一會兒。
席爾維有洗杯子的自覺,但伏蒂涅到底沒讓。一打岔,就擱置在那裡,劣質果粉總是幹得很快,斑駁地扒在杯壁上,隐隐泛着點酸氣。
伏蒂涅把杯子拿遠了一些。
“你想聽個故事嗎?”
伏蒂涅不太想,這總是意味着某種隽永的私密,好像什麼偉大聯系的開端。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于是唐璜就接着說了:“我這個故事發生在十幾年前,具體多少年,我也不清楚。有一個男孩,那種會帶着某種天真愚蠢的笑意光着腳在花園裡,踩着鵝卵石大喊大叫、四處奔跑的男孩。他就
每天待在那個花園裡,日複一日,周而複始,隻有一隻鴨子陪着他。
他會坐在水池旁邊看鴨子在暖乎乎的水裡泡着,或者躺在草地上睡一覺。
然後在某個時刻,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總在同一個地方醒來,他從不對此感到大驚小怪,重複着毫無新意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個眼裡藏着秘密的女人出現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架鋼琴。不得不提一句,從這個故事開始一直到結束,沒人碰過那架鋼琴。它那麼突兀,又那麼不重要。
後來,那個女人會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帶着同一本書沿着同一條路走到男孩面前,聲情并茂地念一首詩,
‘當一個人痛苦得難以言語時
上帝讓我傾訴我的煩惱’……”
說到這,唐璜猛然一頓,他微微皺眉,露出一個苦笑:“她其實念過很多首,但那個男孩隻記得這一首的前兩句。”
“你說的……不會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唐璜當即露出一個小巧而微妙的笑,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那就好。”伏蒂涅松了口氣。
“怎麼?”唐璜挑起了一邊眉毛,“就一點兒都不想多了解了解我?”
“不想。”伏蒂涅還沒出聲,弗裡就幹巴巴地回了話。
唐璜立馬感到索然無味,他搓了搓指腹,又掐了掐手心。
半晌,他鼓起勇氣,越過弗裡收斂很多的瞪視,對上伏蒂涅不閃不避、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目光。
他一直望進伏蒂涅的眼睛深處。
“你果然是讨厭我。”唐璜苦澀地得出結論。
伏蒂涅明顯愣住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于是唐璜真切地領教了受人讨厭的滋味。他不是指那種帶着嫉妒和眼紅的酸言酸語,也不是說那些因為他而過得凄慘并無人在意的倒黴蛋,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他是個混蛋敗類、黑心商人時展露的仇恨。
被讨厭就是一種很沒道理的感覺,因為他什麼也沒做,甚至表現地謙遜有禮、幽默有趣。或許他是在心情差勁的時候對着人冷嘲熱諷一把,但說真的,他罪不至此。
為什麼伏蒂涅就那麼不待見他?
唐璜從小到大第一次對别人掏心掏肺,不明白為什麼伏蒂涅對他的示好不屑一顧。
結合自己一直以來遭受的冷遇,唐璜簡直心灰意冷。
唐璜的“凄言喪語”讓伏蒂涅處于一種熟悉的語塞當中,他斟酌半天,謹慎地表了态:“我不讨厭你。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得了吧,你也不喜歡我。”唐璜一點兒沒被安慰到,有些破罐子破摔。
這倒是真的。伏蒂涅心想。
但這有什麼?
不喜歡人難道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嗎?
主觀上講,伏蒂涅心裡不樂意騰出點地方去喜歡誰——這事兒又不是說說想想那麼簡單。
客觀來看,他周圍也沒什麼合适的對象供他發展浪漫關系。
更深刻一點兒,他承認人性的光輝,會為它鼓掌,卻不會被打動。
他不對任何人任何事感到失望,相應地,他對任何人或事也毫無期待,這不是一種觀念,而是一種狀态,絕對不是因為對人性失望什麼的,沒那麼喪。
何況,他反感情人之間顯得過于真誠的相互吹捧。那歸根到底也是吹捧。
這樣一個人,隻會過于關心自己的命運,極偶爾的時候,才會展現出一些吝啬的善意。
你敢指望他去喜歡誰?
你敢相信他會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