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如果我能通過明年3月份的選拔考試,我就獲得了去埃裡克森學院讀書的資格。之後考核順利的話,6月份我就能到西部新區,正式成為那裡的學生。”傑米笑靥灼灼,殷紅色的眼睛裡閃着靈光,那是一種充滿希望又不忘堅忍的信念。
伏蒂涅的眼睛深邃而甯靜,他認真聽完傑米的話,整理她的雄心壯志,在心裡描繪出她的富有侵略性和進取心的肖像,然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他對未來啊、謀劃呀之類的東西總有種恐懼,想到這些東西,他就因為那種不确定性而心裡發怵。
他自己是打算在這條小黑街待到底的,但傑米肯定沒這種打算,他也無法對傑米盼望的未來完全漠不關心。
但是實話說,他對傑米将來會成為什麼人毫無期望,從不想象。
他從不給任何人任何東西,自認信仰缺失、知識匮乏、理想貧瘠,既不以身作則,也不講究品行。
如果靈魂有顔色,他會是灰蒙蒙的。
傑米跟在他身邊長大,卻一點兒也不像他,就是這個原因——他不擅長塑像、賦予、創造和灌輸。
如果因為一個人的所有完全由自己賦予而愛這個人,那就太容易了。過于理所當然,縱然不愛也不會有半點心理負擔。
伏蒂涅隔着一切關愛傑米,因為給予的吝啬而沒有立場左右她的任何決定。
弗裡突然問:“誰給你做推薦?”
“唐璜。”傑米扭頭看它,臉上仍挂着大大咧咧的笑,“我之前忘了提,他就是從那裡畢業的。”
在死氣沉沉的寂靜裡,席爾維想,這話說的沒毛病。
西紅柿汁已經喝完,但現在并不是個洗杯子的好時機,他隻好暫且把杯子拿在手上。
弗裡難得地,沒有一句嘲諷。
現在這種情況,好像它說一句唐璜的不是,就在往傑米的前途上墊一塊絆腳石。
伏蒂涅理應感到高興,理應在高興之餘表達一些合情合理的擔憂,但他隻是沉默不語。
良久,久到傑米心裡開始生出一些無措和惶然,久到她的喜悅漸漸平息下來,伏蒂涅才回過神。
他笑着說:“我很高興,傑米。我相信你會走得比我們都遠。”
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沒辦法替你打點前程,你也從來不怪身邊人某種意義上的平庸與無能,你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傑米的眼神精準地捕捉伏蒂涅臉上的每一絲表情,直到她确認伏蒂涅話語中袒露的真誠,她如釋重負,給了伏蒂涅一個擁抱。
幾步開外,唐璜在樓道裡抽煙。
為什麼決定拉傑米一把呢?
因為某些私人化的欣賞、喜愛和緣分?
都不是。唐璜隻是即興發揮。
他想要從這段在地面上行走的日子裡捎上些紀念品。
三天前,唐璜終于聯系上了他的高文叔叔。他打的是這位老将軍辦公室裡的座機。
那個正直、嚴肅又一絲不苟的老人想必讓不少人緊鑼密鼓地搜查着那幾通不依不饒的未知電話,以防是什麼反叛分子又一次喪心病狂的經典通牒。
這些不必多說。
重要的是,很快,唐璜就會和這個地方再無瓜葛,一場回歸,卻帶着點有去無回的不詳。
雖然對他這種人來說,這裡的經曆會被定性為蹉跎歲月。
什麼人會對自己的不凡如此确信?唐璜這種人。
從今往後,他将走在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上,一直走,直到被挂在歲月史書上,要麼千古流芳,要麼遺臭萬年。
以前,他從沒覺得那有什麼不好。
但是現在……
想着僅僅一牆之隔的某些人,唐璜又抽了一口煙,他還是更愛酒。
這個人,在一堆飄渺的煙霧中戒斷所有的悲歡離合,好像他決定帶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寫好了地址的信封。看着唐璜模模糊糊、帶着點思慮的表情,伏蒂涅如是想。
席爾維等到了自己的送貨員,他領着這些人往三樓爬去。
傑米自發幫忙,她沒理由地有些憋悶,甯願上三樓扮演好領居,也不願意在一樓做夾心餅幹。
想到這個詞,她恍然大悟,那點不對勁總算被她搞清楚了——她一廂情願地讓伏蒂涅遠離唐璜,到頭來反而是她讓這兩個人不得不再生交集。
她為自己的前後不一而心虛,她就躲。
唐璜一直靠着灰白色的斑駁的牆,沒一點擋路的自覺。
他們隔着人群對望。
弗裡緊緊抓着伏蒂涅的衣領。
昏暗的樓道突然被一道閃電劈亮了,天上滾過一聲驚雷。
這是永遠脫離控制的大自然自己的設計——按人類的設計,今天真的本該是個好天氣。
“你不回去嗎?”伏蒂涅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