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一聲沉重而突兀的悶響還是回蕩在樓道裡,平白讓人心驚肉跳。
雖然阿索的心驚肉跳不僅于此。
“但我的父親,那個男人偏偏敢于背叛她。他是個愚蠢的膽小鬼,一輩子的勇氣估計都用在背叛我的母親身上了。”唐璜的眼神眯了起來,盯着一寸純白的地闆,“我的母親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後,竟然掉了好幾滴眼淚,當着我的面,她就那樣安靜的流淚,但是看向我的眼神還是柔軟的,甚至催促我回房間去,她是不屑于遷怒的人。”
“我沒聽她的話,陪了她一夜。其實根本沒有一夜,我在陪伴中很沒出息的睡着了,估計還是我母親抱着我回去的。”他自嘲一聲,“原諒我吧,我當時還是個小男孩。”
“那個男人,即使是做錯事的那個,也依舊有着令人作嘔的理直氣壯。他甚至有臉指責我的母親。我當時其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但我怒火中燒,十分厭惡他氣急敗壞的嘴臉。她卻隻是冷靜地看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回去。”
“‘我能回哪兒?’我問她,她說‘先回你小姨那去’。于是我就走了。”
“在那之後,他們并沒有分開,似乎隻是一場尋常夫妻間的小吵小鬧。但我慢慢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十分詫異,并且憤怒,為我的母親感到不值。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連那種事……都膽敢原諒。”
說到這裡,唐璜的語氣已經十分令人不适了,措辭也非常令人不安,幾乎是帶着恨意,但偏偏又有幾分古怪的柔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近乎朝拜一般敬愛他的母親。
“别人說,她那樣做是因為她真心愛他、過于愛他。她從來不反駁,我有一段時間也是那麼認為的。”
“後來……”他笑了笑,表情帶着詭異的愉悅,“我回家,看到桌子上的東西碎了一地,她的手上劃了道口子,那個男人頭上血流如注。我看見她打了那個男人一巴掌,一點兒情面也沒留。他卻跪在她面前,眼神竟然是哀求和怯懦的,‘你放過我,我求你……’,我聽見他說。
我的母親隻是傾身,摸了摸他的臉,說‘親愛的,你知道不可能。别忘了把這裡收拾幹淨。一根煙的時間,我抽煙一直不快。等我回來,這裡不能還是這個樣子,明白了嗎?’,她也沒聽回答,直接去陽台了。然後那個男人真的開始收拾了,動作竟然很熟練。我不知道這種事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過多少次,但被我撞見還是第一次。那個男人看到門口一動不動的我,愣了幾秒,手裡還拿着沾了血的抹布,然後他沖上來給我的一巴掌,又踹了我一腳。”
他停頓了幾下,輕輕地說:“我很難忘記他的表情。”
那個男人眼裡蓬勃的歹意,繃緊的面部肌肉,咬緊的牙關,讓他每每想起,都想撕爛他的臉。
可悲的是,他們的長相相似極了,除了眼睛。
唐璜生于久遠而經年累積的厭惡隻是一閃而逝,但那種厭惡過于深刻、過于極緻,讓他還是被糾纏了一小會兒。
“我的母親其實發現得很及時,但那個男人估計是想殺了我。”唐璜輕描淡寫,“我失去了意識。”
“醒來就是在醫院。我的母親一直陪着我,我一睜眼就看見了她,她用沒受傷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又輕輕碰了碰我的脖頸,眼裡蓄着淚,但還是帶着笑的。”
他仔細地回憶那時候的情景。
他的母親說:“醒了就好,我……”
“你可别對着我說抱歉啊。”唐璜說,扯着一副破嗓子。
她無奈地看着唐璜,眼淚就掉下來了。
此時的唐璜回憶的表情一頓,有些哀傷地想:那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掉眼淚,也是最後一次。
接着,她就坐在病床前把一切都告訴了年輕的唐璜:她的選擇,她的做法,她關于那個男人的想法。
“我沒有原諒他,也不可能原諒。我曾愛他,很可惜,這事沒法抹去。”她一臉惋惜,“他背叛了我,對方還是個男人,對他死心塌地的。他們一直都在聯系,像蛛網一樣。”
“他說他真的愛我,一直都愛,現在也愛,一種對他這種人來說也是很特殊的愛。這一點他沒撒謊,我卻隻覺得恥辱。”
“他也對着我說想追求真愛、真實的愛,就是那個男人,他對着我說他多麼多麼愛他。說得情深似海,海枯石爛的。”
“他故意的,他就是在沖我扇巴掌,逼我發瘋,期待我又哭又鬧,想看我在聽見他說愛别人、愛一個男人時的表情,那會讓他感到狂喜。”她的表情非常冷靜,“我偏不。于是他就求我原諒,求我大度,求我放過他,我偏不。”
“他想要離開,我不讓。他想光明正大追求真愛,我不允許。我非得折磨他。你是知道的,他在一個不愛他的人面前是沒什麼任何優勢的。”
“我覺得這是相互折磨。”唐璜嘀咕道。
她聽了,一笑,很是贊同地點點頭:“一開始,的确是互相折磨,我是看見他就惡心。但慢慢地,我就從中找到樂趣了。具體的,可不能和你說了。”
她露出了一個有些邪惡的表情。
“但他,好像把受我折磨當成某種勳章一樣,一般受折磨一般在心裡誇獎自已。他沉浸在那種受害的心理狀态中,無休無止的消耗自己。”說到這,她的表情有些複雜。
“某種意義上,他在我面前是算不上個人了。這是我的報複來着。但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對你,我可害怕死了,這是我的錯。”
“我保證這事兒不會發生了。”
最後,她對唐璜說了這樣一句話。
從此以後,唐璜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
“往事不堪回首。”唐璜總結道,“我的母親告訴我一件事——不要原諒,要去折磨。”
這是一個非常情深意切的故事。
一旁早坐在椅子裡的阿索也聽完了整個故事,期間沒發表任何評論,這是他慣有的對策。
在他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直接醒了神。
阿索神色複雜,沒敢問出口,但不免心想:你要折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