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他那精密小巧的“機械眼睛”能夠忠實而精力充沛地記住這天的一切,簡單來說,不要錄到一半就沒電。
這東西可不包退包換。
他神色依舊有些僵硬,但已經軟化很多,直勾勾地盯着十幾具機械屍體被拖出去,心想: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它們是怎樣睜開眼睛、取下麻繩,被驅趕到一個小籠子裡,等待着下一次站上處刑台的呢?
又或許它們會互相交流心得,像固定的演員一樣,腹诽着這種無聊的劇目總有人百看不厭——但沒有觀衆怎麼會一次又一次上演呢?
人再不滿意這出爛戲,還不是罵罵咧咧地看完了?
然後席爾維開始嘲笑自己的想法,嘲笑自己假裝不把這些血腥當一回事而硬逼着自己将其娛樂化的回避和軟弱。
他怕得要死,也惡心得要死。
他那空洞洞的眼神帶着厭默掠過觀衆席上一張張潮紅的、純粹的、醜惡的臉,猛得停住了,釘死了。
席爾維渾身一顫,對上了一雙暗色裡熠熠生輝的眼睛,它們是燃燒着的向日葵。
席爾維不知道推開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複那些不耐的謾罵的,他憑着一種純然的怒火走到伏蒂涅面前,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鈍痛,發着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在他的視角裡,伏蒂涅回避了他的眼神。
“你……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兒?”席爾維積攢了一點質問的勇氣。
“取材。”伏蒂涅說,“你呢,為什麼來這兒?”
席爾維慘然一笑,也回了兩個字:“取材。”
伏蒂涅一愣,環顧四周,反手握住席爾維的手腕,拉他到一個略微安靜點的角落,提醒道:“你該知道,這裡不許拍照,别壞了規矩,有人會找你麻煩。”
說完,眼神又上下看了他幾輪,說:“你倒是準備的充分。說說,怎麼混進來的?”
席爾維閉口不言,心如死灰。
“我猜猜看。是和别人說,自己想找找刺激還是和‘它們’有深仇大恨?我說,如果你想把你的事幹得漂亮些,還是第一個理由好,相比起來沒那麼莊重,不容易引起注意和懷疑。”
“你挺熟練。”席爾維扯了扯嘴角。
伏蒂涅臉色有些微妙,這話挺耳熟,像是該從我嘴裡說出來的。
“這不對。”席爾維眼神終于凝聚了幾分堅定的神采,直直地望向伏蒂涅眼睛深處,“這個地方不該存在。”
人怎麼能夠創造出這種專門用來突破底線的場所?
你又怎麼能在這裡對此習以為常?
席爾維失望透頂。
“人一直都在創造這些……空間,用來承載、容納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因為他們本性難移,并且厭倦了克制。承認人實在沒有自己給自己捏造的那樣光輝高尚應該不至于讓你抗拒到立馬要在我面前伸張正義吧?你的動靜可是挺惹人注意的。”
席爾維為這樣一番消極言論而微感不喜,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是這麼悲觀的人。”
席爾維話裡帶刺,就是想惹伏蒂涅生氣。
“我也從來沒表現的自己有多麼樂觀。”
伏蒂涅歎了口氣。
“弗裡知道嗎?”
“它怎麼可能不知道?”伏蒂涅莫名其妙。
席爾維接着說:“我就知道你是瞞着……”
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它知道?!”
“知道。”
“它知道你來這種專門屠宰機器人取樂的地方,然後呢?”
“然後什麼?”伏蒂涅明知故問。
“然後沒半點反應?”席爾維嗓門提得老高。
“它為什麼要有反應?我又沒帶着它來,它也永遠不會到這地方。”
“這明明是一件很惡劣的事……”
“很多事沒你想的那麼嚴重。我說是來取材,就隻是來……取材,你懂嗎?”伏蒂涅似乎反應過來席爾維為什麼那麼大反應,解釋了一句,“這裡總會有一些不好處理的廢料,你知道,我沒這種愛好。”
席爾維臉色空白,心裡卻想: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你來這地方……你至于到這地方……收廢鐵?
兩人相互無言之際——
“喲,好巧。”約翰·楊突然出現,打了個輕佻的招呼。
他今天領着兩位出手闊綽的新主顧來找找樂子,想不到就這麼碰上了一位舊朋友和另一位新主顧。
他可記得,這四個人還剛好都是上下樓鄰居。
這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