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米憎恨虛情假意,而席爾維有時對人際交往感到惡心。
他自認沒什麼對不起别人的,所以别人也不必明裡暗裡表達什麼:那些小動作隻能表達自己的一些不滿,而令席爾維無比心煩。
約翰·楊就是這種人:總是有自己無比冠冕堂皇的理由,明明自己也很令人不爽,卻總是對别人讓他感到不爽的行為反應過度,仿佛他的不爽是什麼天大的事,而其他人的不爽隻是因為自身問題。
裝什麼裝?他惱恨地想,心裡深深地憋了一口氣。
你的不滿是想讓我感到愧疚嗎?不好意思,我沒有必要對你感到任何愧疚。
因為我也不爽你很久了。
但是同時,他的心裡也沒有任何報複的快感 。因為席爾維此人,确實讨厭沖突,若非必要,他是不願意和别人因為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小事而撕破臉的。
但是此時此刻,他真得非常生氣,非常不爽。
在這不爽之中,席爾維有了一種幾近極端的想法:我衷心希望他的不爽和不滿也如同我的不爽和不滿一樣強烈,最好比我還要強烈。
伏蒂涅似乎沒有察覺到席爾維快要爆炸的心情:他的心被約翰·楊帶來的消息轟炸了一番,席爾維懷疑此時他的心情已經容不下其他任何思緒。
但是,就在剛剛,約翰·楊和席爾維确實發生了一項十分隐晦的沖突。
事情要如此說來——
“什麼管理所?”席爾維興緻勃勃地問伏蒂涅,“我可以知道嗎?”
伏蒂涅輕飄飄地瞧了他一眼,視線有些飄忽,讓伏蒂涅拿不準自己是否被認真地,瞧了一眼。
這話挺别扭,尤其在你糾結另一個人的眼光的時候。
“我——”伏蒂涅似乎在整理思緒,他停頓了很久,“這是比較久的事情了。我回頭再和你說。”
“好吧。”席爾維左右看了看,問道,“我們要走嗎?”
“别呀,”約翰說,“附近有個酒館,我們去那裡聊聊呗。”
“我覺得有陰謀,”伏蒂涅冒出一句很不客氣的話,“約翰,你是又要坑人嗎?不必逮着我一個人騙吧。”
伏蒂涅沒點東西,席爾維自己點了杯果汁。
我現在真是奢侈了。他在心裡想。
“你相信我,”約翰在對面伸了伸頭,雙手交叉,抵住眉心,自下而上地探射出一束過于集中而鄭重的視線,“伏蒂涅,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還能不知道你的想法嗎?我怎麼會拿你這麼看重的事騙你呢?”
那可說不定。席爾維抿了口果汁,餘光注意到伏蒂涅動了動下巴。
他不該插嘴的,但是席爾維還是說了:“我覺得,你好歹解釋一下。怎麼兩年前的事這時候審下來了,我沒記錯的話,不,就我的了解,你說的事兒基本沒發生的可能。天方夜譚,事業幻想。原諒我這麼講。”
席爾維還安撫了一句伏蒂涅。
約翰皺了皺眉:“不關你的事吧,你一新來的,對當年的事可是一無所知。”
席爾維挑了挑眉,這話沒毛病,但屬實有點不好聽,況且就算我現在不知道,我之後肯定會知道。
所以席爾維隻是沖他笑笑,沒有繼續搭話的意思。
但約翰卻繼續有些重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伏蒂涅,不是我說,你這新交的朋友可真不怎麼樣,多管閑事,你不煩的嗎?”
席爾維驚訝了,看了伏蒂涅一眼,并且更加驚訝地發現伏蒂涅也在看他,眼裡還有些疑惑,臉上寫着幾個大字:
你惹到他了?
席爾維恍然大悟,雖然不合時宜,但他忽然領悟到了,約翰對他微妙但的确存在的,惡意。
那惡意像一根針,時不時戳刺他一下,不太疼,但非常不合時宜、沒有規律。
“呃……雖然……我……”席爾維絞盡腦汁,回了句,“我很抱歉?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招人煩了,我以為那是正常的關心。但是我道歉,行嗎?你們兩個繼續聊。”
席爾維說完,就看到約翰·楊更加厭煩似的撇過臉。
欸,我可是低頭了。
他竟然因為我不肯和他起沖突而對我有惡意。是這樣嗎?
席爾維驚訝地想,我似乎在他眼裡是個軟柿子,是朵棉花,他竟然因為我的這種淺層次的柔軟而衍生的人際交往模式而反感我。
“你看,”他也有些煩了,對伏蒂涅說,“人家不領情。”
伏蒂涅不答,望着窗外,冷靜地凝視着什麼。
席爾維順着他的方向,沒看見任何人,隻是視線盡頭,似乎真有一棟恢宏氣派的玻璃建築,邊緣閃着寒光,直戳天際。
因為距離,因為天空中飄蕩着的盡職盡責的擺設,席爾維被一種遙不可及的感受侵占了,他不知道旁邊的人有何感受,但那種深刻的印象給他的心靈镌刻上了無望的烙印。
機器人管理所。就是那個。
“我知道了。”伏蒂涅最後說。
約翰往後靠去,似乎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殘忍的微笑,帶着急促的痛感和快感;而席爾維隻感到惶然和對面前挂着笑臉之人迅猛的厭煩。
“約翰·楊,是個家道中落的……”
“騙子。”席爾維接話。
回到伏蒂涅的鋪子後,他坐在修理台前,一邊抽着煙,一邊對席爾維說。
“你能别抽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