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伏蒂涅問,“吃喝玩樂嗎?”
說完,他就見唐璜臉色忽地一沉,平白顯出幾分極其少見的戾氣,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對不起。”伏蒂涅立馬道歉,“我沒有夾雜任何不好的意思,也不想故意惹你生氣。我就是……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想着,然後這麼說了。”
伏蒂涅很長一段時間過着相當乏味的生活,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匮乏,還有精神上的貧瘠。他幾乎對一切娛樂活動都興味缺缺,對人與人交往的維度隻能依賴想象。這造就了他對溫情的厭倦,并幾乎難以從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相處中獲得真正的樂趣。
“我沒生氣。”唐璜說,“某種意義上,你說的也沒錯。就那麼幾件事,但是我覺得我們應當多多相處,培養默契。我希望我們之間多一點兒輕松的東西,我希望我能讓你覺得開心。”
但我之前沒有做到,現在也不知道如何做到。唐璜挫敗地想。
或許我們認識的時機不對,或許我的出現對你實在不夠重要。
你對過去緘口不言。
如果我能早點兒認識你就好了,或許我會能搞清楚,是什麼造就了你。
“事實是,你讓我覺得緊張。”伏蒂涅笑笑,自己也有點兒無奈。
開不開心沒那麼重要,輕松也不是該用努力達成的東西。
唐璜想給伏蒂涅點兒什麼,但後者是個無底洞,他不知道該用什麼填滿,試着放進去幾樣,也沒有半點回響。
伏蒂涅的心靈似乎暗無天日,唐璜迫切地想在裡面點一盞燈。
“你似乎想在感情方面上做個好人。”弗裡開口,“并且不知為何,對自己有着莫大的自信。這裡不存在需要你來拯救的人。我想不通,你為什麼會喜歡伏蒂涅?”
你問得好像伏蒂涅不值得我喜歡一樣。唐璜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他很無聊的,不适合做戀愛對象,沒一點兒浪漫細胞。你如此迫切地想和伏蒂涅在一起,沒經過深思熟慮,甚至沒問清楚他是否喜歡你,你圖什麼?”
弗裡這話幾乎是在踐踏唐璜這個處于普通戀愛關系的、含情脈脈之人的自尊心了,像是擺明嘲諷他:你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不會覺得很渺小卑下嗎?
“伏蒂涅喜歡我的,我知道。”
“你哪來的自信?”弗裡嗤笑一聲。
“我就是知道。”
弗裡惱火于唐璜的笃定,并且無法做出第二次反駁。
伏蒂涅一言不發,好像他這個人不存在,明明他就站在那裡,卻一句話也不為自己說。他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辯解一下,又或許他隻是不想參與唐璜和弗裡的相互攻擊。
說實話,被當做别人相互攻擊的籌碼本身就挺丢臉的。他如果再摻和一腳,發個言,吐露真情實感,結果也隻是顯得在幫某一方的腔,那就油膩了。
他或許隻是單純不在意。
畢竟,這裡沒有外人,随他們說。
他喜歡唐璜,這是事實,隻是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狂熱的喜愛有時顯得深情,有時卻顯得滑稽。
在感情方面,他就是很看重體面,但自己的體面永遠優于對方的體面。
有人會認為,這就是不夠愛。
或許吧。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太愛,所以明面不愛。
“一起去吃個飯吧。”他最終提議。
多多相處,不是嗎?
上班真痛苦。
席爾維結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疲憊不堪。
伏蒂涅不在家,弗裡關門自鎖,這更令他煩躁,他托着腳步上樓。
光線昏暗,樓道間杵着個細長瘦削的人影,走近一瞧,原來是傑米。
她抱着自己,佝偻着靠在灰白的牆壁上,套着灰色長袍,這袍子極其醜,但很合身,清楚地勾勒出她僵直的身形。
似乎是聽見了席爾維的動靜,傑米眼皮僵硬地擡起,沉沉地盯着他,臉色煞白。
凍的嗎?一個很日常的念頭忽地閃過他的腦海。
席爾維有點兒被傑米吓到。
曾經作為文字工作者的席爾維對傑米的臉印象深刻。他可以用華麗的辭藻形容傑米皮膚的白皙、緊緻,用可愛的比喻描繪她臉上幾顆樸實無華的雀斑,或者帶點真情贊歎她身上保留着一點兒自然的美。
但他更無法忽視的是,傑米的臉也時常被自憐和自厭侵蝕着,在無人關照的角落裡扭曲着,用緊皺的眉頭和向下撇的嘴角彰顯本人難以言明的痛苦。
她活潑、可愛、天真,但也偏執、警惕、憂郁。
席爾維後來知道,她是個半機器人,自認明白了幾分她痛苦的緣由,并且無法無動于衷。
“先進來,好不好?”席爾維拉開門,輕輕地說。
傑米一聲不吭,在原地停了幾秒,才遊魂一般飄進門。
席爾維帶上門的時候慣例發出“砰”的一聲,他一開始并不習慣,但久而久之已經沒覺得這聲音有什麼,卻在剛剛心顫了顫。
他在自己的家感到局促和緊繃。
以往他回到家,絕對第一時間卸下包袱和僞裝,直接躺進沙發,直到夜色将至,才爬起來開個燈,開始他的創作事業。
但今天不成。
他理應像個靠譜大人,關心突然出現的傑米。
……唉!
席爾維仰着腦袋盯了會天花闆:實在抱歉,但我不想。
“你自己找地方坐會兒。”他說,“我給你倒杯水。”
等席爾維端着一水杯出來,傑米已經窩在沙發上,因為蜷縮的姿勢,那袍子出現了很多褶皺。
“喏。”
水杯遞出去,好一會兒,沒人接,“啪嗒”一聲,放在唯一的茶幾一角,蒸汽快速地升騰着,竄出杯口幾厘米高,然後化在空氣裡。
“冷一冷也好。”
她盯了會兒飄浮在杯口的霧氣,腦袋一垂,搭在還算柔軟的沙發上,她那水紅色的眼睛好像幹涸了,目光萎靡地四處一轉,最終落在某個空寂的點上。
行吧。席爾維心裡長歎一聲,這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