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竹眸色微暗帶着莊重的探究,“商大人作為天下文人的典範,何至于拿天下文人的前途做陷阱,想必肯定有難言之隐。現在的南澤國,奸臣當道,聖上愚昧求仙問道,朝堂四分五裂,難道大人真的甘心就此隐退嗎?”
商文緻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你不必拿言語激我,錯了,就是錯了,再多的辯駁推辭都沒必要,無論閣下是哪派的人物,都請回去吧。”
雲竹神情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正當商文緻閉上眼睛以為雲竹打算就此打道回府時。
身前的人忽地開口,“商大人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商家門派下的一衆文人呢?你也全然不顧了嗎?”
商文緻猛地睜開眼睛,他短短的一瞬間忽而卸了力道,不可置信地說道,“什麼意思?”
雲竹看向商文緻幽深不見眼底地眸光。
他直言道破豐陽帝虛僞的面目,“商大人不是不知道豐陽帝的品性,難道會猜不到豐陽帝會對商家下手,大人一人,可以士為知己者死。你打算用你一條命絕了豐陽帝想動手的契機,可商家門派下文人衆多,朝堂半數都是您的門徒,隻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您一死,文人會就此罷休嗎?到時,豐陽帝真的會按照約定放商家一馬?”
雲竹愈發靠近商文緻,兩個人的身形拉進,他平靜地雙眸帶着殘忍,語氣裡帶着狠厲,“大人把商家托付給左相,以為左相可以念在多年以來的同窗之情,以及科舉洩題案深夜進宮為大人求情的知遇之情,能在您死後護住商家文人,可大人百密一疏,終有一漏,您可知道左相蘇容昱是忠韓黨啊。”
朝堂上門派衆多,勢力多重複雜,除了正常的派系分化外,有一黨是豐陽帝的專屬眼線和派系,他們獨立于所有黨派之外。
不忠國,不忠君,隻忠周韓樘。
商文緻猛地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可馬車的内部結構太矮,像是無形的大掌把他死死地壓在了馬車内,他無法突破這個束縛住他的山。
他方才端正無雙的模樣,此刻搖搖晃晃的臉發絲都從冠上掉了下來,眼前都仿佛在發黑,“無恥小兒,一派胡言!我與容昱少年相識,在朝堂上相扶相攜這麼多年,我們為的是天下太平,為的是百姓安居樂業,為的是忠國忠君,絕非隻是忠于周韓樘一個人!這世間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我,唯獨容昱不會!”
雲竹沒有反駁,沒有怒罵,隻是平靜地望着商文緻的模樣,雙眸微眯,唇邊甚至帶着諷刺的笑,“大人若非早就有此猜測,何至于疾言厲色與我一個無恥小人争辯?”
看着這個場面,系統沉默不言。
這就是雲竹和謝元胥最不一樣的地方之一。
謝元胥這個人隻看結果,隻要有了結果,是非對錯他不看過往,當斬則斬,從不多問,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雲竹卻不一樣。
他喜歡讓一個人在痛苦裡陷入言語陷阱,當你被他惹怒的這一刻,你已經輸了,無論結果如何,雲竹說是如何就隻能如何。
雲竹總喜歡戳破一些人不敢直面的現實。
就像此刻。
商文緻仿若癫狂的跪了下來,發絲紊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眼裡一點點的堆積起來無數的絕望。
他木然的坐在那裡,眼淚從眼尾無聲無息的滑落,他眸光裡一片死寂,“閣下說了這麼多,應當不是想利用我罷。”
雲竹戳破他的事實,商文緻自然也看出來雲竹實際上并沒有想救他的意思,一開始詢問他是否可以為他所用,隻不過是為了引出後面的話題罷了。
在商文緻思維極度混亂的那刻,雲竹蓦然伸出一隻手,商文緻擡眸看了過去,沉默了許久,還是伸出了手。
雲竹扶着他坐了起來,他拿出手帕遞給了商文緻,轉了話題,平靜地語氣說道,“商大人應當很歡喜蘇容昱,蘇大人吧。”
商文緻在觸碰到雲竹的手帕時,手指下意識顫抖了一下,他神色裡明顯帶着些慌亂,像是被孩子看破羞澀的人,他哼笑了一聲,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在南澤國好南風這件事并不風靡,甚至說出去不太好聽,但無論在哪個時代,隻要你位高權重,那些難聽的風言風語自然不會傳到你的耳朵裡。
可雲竹竟然直接在他面前把此事戳破,要麼是流言聽多了,要麼就是他也是這樣的人。
雲竹沉默地盯着商文緻,嗓間的咳意終究壓不住,忍不住咳嗽了一兩聲,“您後悔嗎?”
商文緻歎了口氣,語氣帶着些怅然,“自古以來,一路同行的人,誰都逃不過同舟共濟最後同歸于盡的事實。我身為這路上的人當然難以作壁上觀,一切不過是順從天意,錯了,就是錯了,我或許會批判性的看待我這一生,但絕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
雲竹點了點頭,他沒有繼續再開口,似乎今晚來這一遭,隻是想來問商文緻這個選擇後不後悔,外面的馬夫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他仔細地又看了一眼商文緻,時光真的很溺愛他,是非對錯在他身上似乎都泾渭分明,最終雲竹收回視線,打開了車簾準備出去。
蓦然,身後傳來聲音。
——“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