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主公新研究的迷魂香,說是可以喚起人内心最恐懼的東西,身體和精神上折磨雙管齊下,你又能堅持多久?”
顔卿意識開始模糊,好像又聽到那日哀嚎,看見萬箭飛雨。
虎子他娘死了,和她兒子一樣的死法,替顔卿擋箭而亡。
母子二人如出一轍的眉眼,在一箭貫穿咽喉那刻再次重合,亦如十年前,周圍無數嘶喊,屍體遍地,火光漫天。
七歲時,因淮中縣遭遇饑荒,顔卿和從小玩到大的鄰居——虎子哥,意外發現知縣後院有一狗洞,通往後廚。
兩人經常趁夜深人靜,如往常爬進狗洞,殊不知那次卻是爬進了深淵。
虎子跪在顔卿身前,聲音逐漸下去,熱血沿着箭頭滴在顔卿手中早已冷掉的饅頭上,暈染出朵朵紅梅。
周圍人影逃竄,嘶喊聲和哀嚎不絕于耳,箭矢席卷熱風擦過耳邊。
顔卿掩藏在虎子身前,眼睛被覆上一層布條,逼仄的夾縫讓她不能輕易動作,周圍皆是吵鬧卻又顯得那般寂靜。
她張口欲語,卻盡是顫抖失聲。她無助地拽緊身前人衣角,想要得到回應。
“虎子哥。”顔卿帶着哭腔,“我、我想回家。”
虎子又往前傾倒幾分,确定顔卿臉上布條還在,“好,他們走了就回家。”
“你是不是要死了···”顔卿淚流滿面,想要扯下布條,道:“為什麼要給我蒙上?”
虎子攔住顔卿動作,費力地道:“不會···我。”他窸窣從胸前掏出塊玉佩,塞到顔卿手中,“·····我還答應過你,把我爹留給我娘的定情信物偷出來給你看,到時候你看完記得還給我娘。”
溫熱的玉佩摸上去隻有一半,顔卿此刻宛如驚弓之鳥,“你為什麼不親自還?”她害怕得握緊手中之物,啜泣道:“我···我不去。”
顔卿口舌間盡是血腥味,發絲混雜着眼淚和血水粘黏在臉上,她吞咽着口水,道:“以後不來偷饅頭了,我們去掏鳥窩,挖野菜,阿娘說了,馬上有人送吃的來了。”
“你還說等不餓了,教我潛水。”
“虎子哥,我還想學打水漂。”
等了許久,不再有任何回應,肩上一沉,顔卿眼上的布條随之而落。
虎子雙手撐在夾縫前,将她身形嚴嚴實實擋住。身後是恍如煉獄的屍山血海,此刻才是寂靜無聲,隻有風雨欲來。
登時一下,從外面破入數百黑甲銀面之人,鐵槍震地。
顔卿渾身一顫,懷中饅頭順勢滾落在領頭人腳前。
饅頭穿過重重黑甲,越過無數屍體,那雙眼睛如鷹隼般銳利,直直鎖定顔卿。
暴露了。
不稍片刻,顔卿就被擒至她眼前,如小鹿般懵懂的眼神,坦然和其對視。
眼前女子一襲白衣,面上一層白紗叫人隻窺得幾分輪廓,脊背直挺,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尤為突兀。
她微微俯身,一股清香萦繞在顔卿鼻尖,上下打量幾息後起身,“殺了,”略帶沙啞的聲音在這死寂的氛圍中格外清晰。
顔卿心神一顫,比旁人快上一步,抱住她腳腕,急促道:“娘子仙女下凡,仁心宅厚,懇求饒我一命,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年輕女子回首低頭,瞧見地上拖出一股血漬,女童臉上尚且帶着未幹的淚痕,冷笑連連:“你可知,為我做的事是什麼?”
“我···”顔卿嘴角嗫嚅,渾身如墜冰窖,她不傻,家中數她最小,可卻也是最為早慧一個。
方才急過了頭,現在仔細一想,如今情形,還有什麼說不通,能為她做的事隻有——殺人。
“放開我!!”一旁傳來猙獰的喊叫聲,知縣獨子被捆綁摔倒在地。
似是來了興趣,年輕女子緩緩蹲下身,輕聲道:“殺了他,你就不死。”
顔卿下巴被一把觸感冰涼的匕首執回視線,對上她笑意不達眼底的眸子。
這無疑是在挑戰她,身處溫暖與愛意環境下長大的稚童,要她殺掉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接過匕首握在手裡,無助地跪坐在血水之中,絕望的眼神看向遠處死不瞑目的虎子。
她什麼都知道,虎子回不來了。
顔卿起身朝他走去,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不斷吞咽津液,手心冷汗淋漓。
“你别···别過來····”知縣之子瞪大雙眼,雙腿在極度恐慌之下酸軟無力,姿态宛若一條扭曲爬行的蛆蟲,地上延伸出一股腥臭黃色液體。
她要回去!她要活下去!
雷鳴驟響,一股熱血随之噴灑在顔卿臉龐,顔卿聯想到知縣對百姓所作所為,若不是他們一家無視百姓性命,趁機擡高糧價,壟斷糧食。
她又怎麼會有如今這一遭,虎子他又怎會······
憤上心頭,她又往他咽喉處捅去,直到她整個人像從地獄索命的厲鬼,脫力失手才停下。
顔卿回神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趴在地上不斷幹嘔,胡亂擦拭臉頰,卻沒想到滿手鮮血,反倒将臉上抹上更多。
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可怖。
年輕女子從頭至尾都好整以暇看戲姿态,無論這女童如何,都必死無疑。即便她下定決心殺了他,笃定她也下不去第二刀,卻沒想到小小年紀如此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