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畢恭畢敬在前方帶路，手心因汗液黏膩不已，緊張地吞了口水，斟酌字句回答：“回五殿下，陛下說你常年不在京城，沒有府邸，先在宮中住下。”

沒想到曾經人人可以踩上一腳的五皇子，如今救駕有功，不由得回想起當初他放下的狠話——若有一天我成功翻身，我定讓你們用在我身上的，千倍百倍償還在你們身上！

太監走在這宮廊上，平日不覺得寂靜幽長，現在隻覺走不完似的。

“公公看起來眼熟，我們可曾見過？”歸慕青負手跟在他身後，望着前面那道背影，語氣熟稔又友好，嘴角噙笑地問道：“這宮裡可有什麼變化？”

太監身子明顯一僵，心跳加速，眼睛滴流咕噜轉着。心想怕不是認出他來了，在欺負歸慕青那批太監宮女中，就有他。

後來歸慕青離宮後，他憑借着眼尖口才好，得了李安基賞識，調到建甯帝身邊伺候，沒想到今日随時一指就将他派來引路。

他額上冒冷汗，眨了眨眼，道：“許是奴才生得大衆了些，才讓殿下這般認為。這皇宮一年四季都有花開花落，變化自是有的。”

“到了。”太監不敢擡頭，側身道：“這就是碎軒殿了，陛下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很快殿下的府邸就會辦下來了，這期間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奴才。”

歸慕青看着碎軒殿三字，久久不語，“碎軒殿”三字在心頭過一遍，憤怒、悲傷、惆怅各種情緒就在齒間和喉頭壓縮不散。

握在袖中的拇指不斷掐進，當初使勁手段出宮，他如今光明正大又回到這裡。

一時間恍惚不已，收斂好心緒，他平靜道：“勞煩公公了，這是我一點心意。”

太監雙手接過銀子，腰又彎下去幾分，道：“不麻煩不麻煩，這都是奴才榮幸，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歸慕青嗯了一聲，淡定看着太監離去的背影，眼裡抹不開的濃郁。

坤甯宮中建甯帝咳嗽不斷，皇後兩耳不聞，如往常一般坐于案前焚香。

行宮平叛，建甯帝原本假感冒也成了真病體，臉色發青。

他将藥一飲而盡，拿帕子随意擦掉嘴角藥漬，揮揮手，示意侍奉太監下去。

眼神定定看着皇後，他道：“皇後倒是沉得住氣。”

建甯帝費力地起身，随意地從身後書架上抽出一本，道：“還像個無事人一樣。”

“皇上想要臣妾說什麼。”皇後淡定笑笑，優雅從容放下手中東西，道：“皇上難道想廢了我不成？”

“先帝生前有七個皇子，三個公主。朕是最不受寵的皇子，母妃也隻是一名宮女。在這吃人的宮中，朕成為九五至尊，步步都是在刀尖上。”建甯帝轉身，視線從書上轉移到不遠處皇後臉上，“這江山有一半都是朕年輕時替先帝打下的，多少次險象環生，生死一線，朕靠着自己撿回一條命。當初需要人脈，需要支持，朕和你結發為夫妻，要什麼朕沒有給。可你們長孫家，野心勃勃！如今到了逼宮，難道你不該被廢嗎？！”

皇後動作停頓，目光凝滞在紙上。

建甯帝将書重重合上，道：“皇後千不該萬不該動這種心思。”

皇後放下筆，擡首目光和建甯帝相接，火光四濺，緩緩起身，道：“可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你能夠安穩坐在那位置上，我和我身後的長孫家，出了多少力你怎麼不談？政策，民生，人力，哪些不是我給你出謀劃策？過河拆橋，誰又比得上你？”

“朕可曾虧待過你！”建甯帝氣上心頭，往前幾步，滿眼戾氣，道：“長孫家權利滔天，朝堂和後宮都要成為你們囊中物，朕是不是也該對你們長孫俯首稱臣！”

建甯帝氣郁不順，說到最後劇烈咳嗽起來，手顫抖地指着皇後。

“朕在朝堂上，說話都還得看你那個父親的臉色，什麼決定不是朕做決定，而是你那個父親意見如何。”

建甯帝冷笑，道：“有你們這樣做臣子的嗎？！”

皇後絲毫不慌，眼神清明，裡面燃燒着熊熊火焰，野心不言而喻，走近建甯帝，“皇上這番話把自個摘得一幹二淨，可是真的問心無愧？當初你就是像今天說着冠冕堂皇的話，騙了我，哄得我讓全家為你鋪路，坐穩龍椅後，你倒是暗中開始打壓長孫一氏，我又怎會寒了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想廢我，廢太子，你敢嗎？”皇後笑的花枝亂顫，“你當然不敢，不然就不會站在這和我說這些了。”

豢養私兵十年，甚至可能更久。太子此次逼宮失敗，是皇後敗了，說是敗得徹徹底底，也算不上。可手底下那些私兵，到如今也沒查出來，數量多少，分布在其他地方哪裡？京城又有多少？長孫氏能夠隐藏如此之深，說明早早做了打算。即便建甯帝察覺到不對，暗中查探，也還是沒有揪出來。猶如一顆毒瘤，深入骨髓，難以拔除！

“怎麼？你以為抓住一個逃兵，就可以順藤摸瓜全部揪出來？”皇後施施然道：“他是你的一步棋，怎麼就不能也是我的一步棋。”而後，蓦地笑道：“聽說昭甯不見了，你猜猜去哪了？哈哈哈哈。”

“你以為你就赢了？”建甯帝語氣冷漠，用力抓住皇後手腕，狠狠道：“即便朕不廢了你和太子，長孫辭必死，朕隻要還沒死，你們就永遠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