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西苑燭火通明,等宮人引着趙景之穿過遊廊,容欽南早已在殿門口等着了。
“景之,你來了。”
他一見到人,便上前去迎。
“臣拜見殿下。”
“你與孤之間不必繁文缛節。”
容欽南将他扶起,語氣爽朗。
二人入了席,推杯換盞一番後,容欽南這才道出此番邀趙景之進宮的真實用意。
言罷,還特意停下看他的反應。
趙景之抿了口已經微冷的黃酒,對于方才的話好似沒有太大反應,隻是垂下的鴉睫正好遮住愈來愈深的眸光。
“殿下當真要如此做?”
過了許久,容欽南等得失去耐心,他才隐隐帶着笑意丢下這麼一句。
可眼底無半點笑影。
“是啊,現下有人彈劾蕭氏,豈不是個好機會?如今朝堂大半兵權盡歸鎮國侯府,孤始終夜不能寐,于心不安。”
當年蕭氏與趙氏給先帝順利登基出了不少力,雙雙封侯。
但與半道出家的趙氏不同,蕭氏自祖上出過不少武将,備受倚重,如今蕭淨與蕭負雪更是朝廷中流砥柱。
容欽南是怕功高震主,即使鎮國侯府謹小慎微,但今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若是有朝一日在北境擁兵自重,朝廷難免不會元氣大傷。
這對他來說,是根紮眼的刺。
還不如盡早拔去。
“快别說這個了,如今你已歸京,孤的皇妹該高興的夜不能寐了。”
他所說的皇妹正是一母同胞的岑钰公主。
兒時便喜歡纏着趙景之,走在哪裡便跟在哪,後來少女情窦初開,更是癡纏不放。直到三年前他遠赴南疆才肯罷休。
趙景之聞言,浮起一抹淺笑,瞥着杯中散發着冷香的酒。
“臣鬥膽問殿下一句,事成之後蕭氏結局為何?”
容欽南頓了頓,“削爵奪位,歸還兵權,孤還沒心狠到要讓其家破人亡。”
趙景之颔首。
卻又聽容欽南道,“景之,你該不會心軟了罷?”
他淡淡一哂,清冷眉目覆上一層霜寒。
“怎麼會?隻是替殿下可惜……”
“可惜什麼?區區一個蕭苓罷了,以後侯府敗落,若她識趣,做個姬妾倒也不錯,你說呢?”
容欽南話裡帶了兩分譏诮。
趙景之眉頭微蹙,再也無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
翌日清晨,天邊燃起一層朝霞。
蕭苓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靠着牆壁睡着了,若不是眼前陌生的床榻以及昏沉的身體,她還以為是做了場夢。
她很快反應過來,昨晚趙景之并沒有回來。
否則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她将衣裳匆匆穿好,隻是一低頭便看到脖頸處幾道紅印,在潔白肌膚上很是顯眼。
蕭苓系着紐扣的指尖頓了頓,耳根瞬間紅透,即使再不經人事,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幾乎是本能,她将領口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那些暧昧的痕迹。
同時,蕭苓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趙景之會不會遵守承諾救她父兄。
若是不救,她該如何……
祖母因此事已經卧床不起,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若事無轉機,侯府豈不是從此敗落?
容欽南……
她腦海忽然閃過昨夜他與蕭柔依偎的場景,心口又是隐隐鈍痛。
三年前中秋夜宴,聖上酒酣興濃,将她指給太子容欽南,約好等太子及冠便成婚。
帝後就容欽南一個皇子,其品行高潔,人也是端方如玉。
她還記得筵席散後,赴宴的人無不對她恭賀,就連平時與她不和的蕭柔也笑語盈盈。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樁好婚事。
容欽南對她好的人盡皆知,就因她誇了句城南桃花顔色好,他便打馬越過半個京州去折一束桃花枝相贈。
他與蕭柔很顯然是在一起很長時間了。
可她竟毫無察覺。
不,或許是有蛛絲馬迹,比如蕭柔每每赴宴臉色微紅,抑或是一月之中總有幾日是晚歸的。
祖母向來疼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如今想來,處處都是疑點。
這些隻要稍加掩飾就不會如此明顯,而蕭柔如此坦蕩,或許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讓她親眼發現罷?
可她像是被束縛在一張用溫柔織就的網裡。
蕭苓忽然閉了閉眼,想将這些紛亂思緒抛之腦後,卻聽殿門開啟,似有腳步聲傳來。
“蕭姑娘可一夜好眠?”
趙景之嗓音沉沉,繞過屏風,低眉看着蕭苓從床榻上起身,盡管她垂着頭仍能看出臉色不大好。
“世子……”
雲鬓微松,身姿瑟瑟。
他在她面前站定,正好有一縷從窗外沁進的霞光照着他的眉稍,像是要将那眼底的冰霜融化。
“蕭姑娘要怎麼回侯府?外頭那幫人可還是在搜查……”
他話止住了半截,但蕭苓聽的明白,他并不想再留她。
可是父兄……
她擡起頭,心間籠起巨大的絕望。
趙景之目光沉沉,視線落在她那被咬破的唇瓣上。
“你是在擔憂你的父兄?還是在怨本世子?”
蕭苓搖頭,她有什麼資格怨恨任何人。
就算是容欽南,她也無法怨他背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