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這半真半假的話,卻勾起了她刻意隐藏起來的記憶。
陽春面。
是的,蕭苓唯一一次下廚,做的就是陽春面。
那還是趙景之順風順水的生涯中,唯一一次被定國公責罰,讓跪在祠堂反省三天三夜。
連帶着斷水斷糧。
那時他不過十五歲。
忘了是什麼樣的緣由,總之定國公很是生氣,連國公夫人都勸不住。
等跪足了三日之後,人也倒地不省人事。
蕭苓聽蕭負雪轉述情況後,兄妹倆心急的厲害,偏偏定國公為了讓趙景之長記性,不許人去探望。
聽老嬷嬷說,人在病中最想念的也就是那一口熱乎的湯面,吃進肚子裡,暖暖的。
蕭苓沒有下過廚房,但為了趙景之,她不願假手于人,甯肯自己去學。
等做好後,她由蕭負雪護送着,兩人趁濃重夜色一齊攀上了國公府的牆頭。
兄妹倆如做賊般潛進後院,找到趙景之的屋子,恰好他那時幽幽轉醒,正一眨不眨看着融進暗色的他們。
她還記得少年的眼眸比偷偷點燃的燭火還要亮,他那時的笑是發自肺腑的,即使因為虛弱而顯得蒼白的臉也是清隽而俊美。
他笑着問,這面是誰做的?
蕭苓依舊怯生生的躲在兄長身後,不敢應聲。
那個時候,她就覺得兄長和趙景之是世上最意氣風發的少年。
若是時光就這麼平靜無波過去該多好,他們終究會成長,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
可事到如今,一簾流蘇冰冷徹骨,擋住的不止是三年的距離,更橫亘着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有她那無疾而終的年少绮夢。
她想,她永遠失去了過安穩人生的資格。
——
“景之,孤更好奇是哪家的姑娘了。”
容欽南完全醒了酒,放下茶盞,清明神色中透露些絲絲縷縷的試探。
蕭苓聽到此話,猛然回神,她知道趙景之既然讓她藏在這裡,那就不會給容欽南把柄。
但若真的将此事擺在明面上,她還是不敢呼吸,同時心裡好奇趙景之會如何回答。
趙景之對上容欽南打量的目光,頓了頓,知曉若是不打消他的疑心,怕是今後還有的糾纏。
“左不過一個尋常女子,年少同臣有些交情,但僅此而已。”
容欽南知道他有所保留,卻也沒有再問,隻是思量着岑钰也同趙景之有年少的情分在,怎麼就無緣無份呢?
一想到岑钰因為他的遷怒被禁足在宮中,心裡就有說不出的煩悶。
連帶着對那女子的好奇也漸漸消失殆盡。
“孤既已解酒,便不多留了,景之待會便回筵席陪孤痛飲幾杯如何?”
趙景之颔首,說等将更衣後再去。
容欽南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等人走後,蕭苓慌亂的心終于落了下去,陡然的壓力突然卸掉她全部力氣,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容不得多想,流蘇被撩起,趙景之居高臨下瞥她一眼。
人躲在帷幔後,衣衫随意裹着,略顯狼狽,眼眶微紅,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他突然記起那隻在南疆養的野兔,一摸它,就瑟瑟發抖。
蕭苓聞聲擡頭,站直身子,此時雙腿酸軟的不成樣子。
可她死死掐着手心,傳來的痛楚讓她勉強保持鎮定。
“待會從後門走,若是問起來,蕭姑娘知道該如何說吧?”
蕭苓在他不加掩飾的目光下匆匆掠過自己現在的模樣,耳根陡然紅透。
她往後退幾步借着帷幔遮擋,不敢與他對視,隻是道了聲好。
趙景之看着蕭苓欲蓋彌彰的模樣,忍不住含笑幾分。
可有幾分是真情實意,唯有他自己能說清楚。
“臣今日又幫蕭姑娘一個忙,可要想好怎麼回報臣才是。”
他嗓音清越,又夾雜一絲不易察覺的暧|昧。
蕭苓真不知他竟會如此颠倒黑白,如果不是他将她帶進來,又怎麼會被容欽南尋上來?
但她的手倏忽抖了一下。
面對他極具壓迫性的目光下,蕭苓隻能颔首。
按兩人商議好的那般,蕭苓匆匆從寝殿後門離開,往假山處兜了一圈。
等容欽南重返宴會被人敬過兩回酒後,她才姗姗來遲。
“臣女不勝酒力,在外多吹了會風,誤了時辰,還請殿下恕罪。”
容欽南看着眼前恭謹行禮的少女,不足盈盈一握的腰間還系着他送的玉佩,眸色暗了幾許。
握着酒樽的手指不由得收緊了些。
“無妨,是孤的不是。來人,給甯甯上果酒。”
他的語氣還和往常别無二緻,依舊如春風般和煦。
但落在蕭苓耳中,足以讓人心底生厭,頭發發麻。
她強忍着情緒重新落座容欽南身旁,正要想理由告辭時,一道清貴且冷淡的聲音從耳畔響起。
“臣給蕭姑娘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