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近日來風平浪靜,除了老夫人崔氏身子抱恙,蕭苓要晨起去請安外,其餘的時間便是往海棠巷去。
她本以為趙景之不過是逢場作戲,隻要在這處小院露個臉便是,可他卻将朝堂的事也搬到這裡處理,就像是常住一般。
雖說這裡陳設一應俱全,但與國公府比,還是顯得簡陋了些。
趙景之讓人給蕭苓收拾了一間屋子,裡面布置都是按她的喜好來的。
她甚至生出了一種不真實感。
這種感覺很飄渺卻又捉摸不透。
檐外正下着雨,蕭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來時不湊巧,偏又沒帶傘,隻能等雨停歇。
她知道趙景之在正屋,但又不知該如何啟唇。
起初蕭苓以為趙景之提出這個條件是趁人之危,想折辱她,但仔細想來卻又不是。
趙景之似乎隻是想讓她露面,用來掩人耳目,兩人之間克制守禮,半分逾矩也沒有。
即使是用飯,也是由初杭端到她屋裡的,與趙景之碰面的機會都很少。
初杭伫立在案幾旁給趙景之磨着松煙墨。
此時屋内寂靜無聲,隻能聽見墨染紙張的細微響動。
偏偏雨勢加大,打在窗棂上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
趙景之聞聲擡眼,正好看到蕭苓背對着窗外,背影蕭瑟,她斂袖伸手正在接雨,晶瑩雨珠在手心裡凝成透亮的明鏡。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
筆尖剛蘸了墨,此時忽然停下,“啪嗒”一聲濃郁的墨汁正好滴落在卷宗上,洇透宣紙,成了一團顯眼的印記。
初杭眼皮跳了跳,心中暗疑,世子難不成是走神了麼?
“外面天涼,要讓蕭姑娘進來麼?”
話一出來,初杭便在心裡叫苦不疊。
他在逞什麼能?
雖說蕭姑娘與世子自幼相識,稱句青梅竹馬都不過分,但後面出了這檔子事,世子厭惡她還來不及。也不知道世子心裡是何謀劃,上回蕭家被誣謀反,就差那麼一把火就徹底翻不了身,世子還非得費盡心力去救,更是為她置辦了這處小院。
正當他胡思亂想,手裡的動作也因此緩滞時,卻聽趙景之冷淡嗓音像蘊了冰似的。
“多事。”
豆大汗珠順着初杭額頭滾下,他怕弄污手底下的墨,趕忙擡袖擦了,卻不想這一幕落在趙景之眼中,心頭泛起惱意。
“下去。”
初杭的手一下子僵住,臉色煞白,但又不敢違抗世子的命令,隻能擱下手中的東西退下。
剛往外走兩步,又聽趙景之語氣夾雜了不易察覺的燥意。
“讓她進來。”
“磨墨。”
斜風拂過冷雨,不偏不倚落在蕭苓的裙擺上。
砸出絲絲點點暈染的痕迹。
當她聽到初杭傳達的話時,内心驚愕不已。
但還是硬着頭皮進了正屋。
趙景之伏案已久,手旁還堆着一疊剛閱完的卷宗。
燭火躍動,給暗黃的紙張投下暗影。
他擡眼,看着蕭苓一步步走近,郁結已久的濁氣忽然疏散了。
“會磨墨麼?”
蕭苓颔首,但她忽然記起自己此時正戴着幕離,輕紗晃動,趙景之看不清她的表情。
便想把幕離摘下,卻被他制止。
“那就開始吧。”
磨墨這種事情,蕭苓并不手生,以前蕭負雪在書房處理軍務,并不喜旁人近身,也是她在幫忙的。
上好的松煙墨帶着淡淡香氣,她斂袖擡腕,素手被黑墨襯着更顯白皙,趙景之斂了斂墨,隻瞥了她一眼便挪開了。
窗子未阖緊,冷風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窗棂,把滿屋厚重的沉默給吹散了。
蕭苓悄悄松口氣,顯得不是那麼壓抑。
“在這裡還習慣麼?”
最終是趙景之打破沉寂。
豆大的燭火給他冷峻眉眼投下暗影,顯得尤為高不可攀。
“還好。”
她輕輕落下兩個字,眼睛擡也沒擡。
趙景之似乎是寫倦了,将筆擱置一旁,視線從卷宗落在蕭苓的身上。
也許是為了與她先前的身份區别開,她特意穿了件淺綠色衣裳,鮮嫩的像初春新發的綠枝。
但料子又與她平日裡穿的不同,微微舊了些,約莫是為了更貼合他外室的身份。
趙景之輕哂。
不管她是真情還是假意,畢竟人已經在這裡了,再怎麼說,現在是他對外的“心上人”。
威逼利誘也罷,或者是心甘情願也好,隻要她肯乖乖站在他眼前。
這就足夠了。
随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一直等到雨聲漸歇,天光斂起,趙景之才收起卷宗,去喚一直守在門外的初杭進來。
“現下雨停了,蕭姑娘可自行回府,這兩日殿下怕是不會來,有勞姑娘了。”
他起身去淨手,初杭在身旁遞過巾帕。
蕭苓稱了聲好,一雙眉眼卻轉過疑色,他方才是特意留她在屋裡等雨停的麼?
不等她多想,剛要轉身走,恰巧走路帶起的風将趙景之反鋪在卷宗最上的紙張拂落。
她感到歉意,正要半蹲着身子将紙拾起,卻被初杭搶了個先,神色頗有些古怪,“勞煩姑娘了。”
趙景之正背對着她,不知在做些什麼。
暗下去的天光将他的背影,襯得愈發像堵冷牆。
蕭苓心頭一凜,不敢多看,卻裝作若無其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一點點涼了下去。
“無事,既然是要緊東西,那就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