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沒有猜錯,接下來該是父皇賜婚的旨意。
“兒臣但憑父皇吩咐。”
皇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三年前,朕為你與蕭苓定下的婚約……”
容欽南垂首等待着,手指輕微攥起,濃厚的睫羽遮住眼底勢在必得的神色,唇角是抑制不住的淡笑。
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得償所願了。
下一瞬,帝王聲音無情襲來,“不作數了。”
不作數。
容欽南的笑意在唇角瞬間凝固。
他好似沒有反應過來,手指卻下意識緊緊攥住。
“什麼?”
怎麼會這樣?
父皇為何說他們的婚約不作數了?
蕭苓似是沒有聽到容欽南的質疑,忐忑的心總算落了回去,輕聲對皇帝道謝。
眼淚再也忍不住似的,在眼眶打着轉。
“謝陛下成全。”
“謝?”
容欽南反應過來,蓦然回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蕭苓,似是不可置信,連聲音都變了調。
“蕭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蕭苓頓了頓,她從來時便做好了與容欽南坦白的準備。
她并未擡眼看容欽南,依舊低垂着眼眸,看着光滑地面倒映着自己辨不清表情的面容。
腦海中不斷回旋着這三年來與他在一處時的點點滴滴,思緒停留最久的,竟然是他與蕭柔在一起的畫面。
雨夜、樹林。
他對她好,确實不假。
可剝去那層蜜糖般的外殼,剩下的就隻有謊言和欺騙。
她一定要解除婚約。
不想再和容欽南有牽扯。
蕭苓斂回思緒,語氣沒有怨怼,隻是平淡道:“蕭苓心意已決,不會再更改。”
她的聲音沒有波瀾起伏,卻好像一根極輕、極細的線不斷變長,拉扯着容欽南那顆不斷跳動的心髒。
他皺眉,平日裡淡然自若的神情盡數破裂。
原來她進宮竟然是為了解除他們的婚約!
“沒有孤的允許,你怎麼敢?”
蕭苓聽出他語氣中的盛怒,不由得詫異。
他難道不應該高興麼?
他喜歡的一直都是蕭柔。
更何況,向陛下開口要解除婚約的是她。
有什麼風險都牽扯不到他身上。
他這個時候謝恩都來不及。
又怎麼會反對呢?
容欽南站起身,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失态,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呼吸後拱手道:
“啟禀父皇,兒臣不同意。”
隔着厚重的珠簾,能聽到龍椅之上傳來布料擦地的窸窣聲響。
随後便是珠簾相撞的脆響。
随着容欽南的聲音落下,蕭苓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她沒有想到容欽南竟然會真的反對。
那陛下……
一時間,她死死咬着牙。
垂首聽着那緩慢踱過來的腳步聲。
和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聲。
皇帝離他們愈來愈近,太監也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最後停在了容欽南面前,他看着微微躬身拱手的容欽南,語氣陰冷似水。
“優柔寡斷,可真不像朕的兒子。”
-
與此同時,錦繡宮。
殿内經年熏着令人凝神靜氣的檀香與花果香氣,青煙缭繞,籠成淡淡薄霧。
許皇後眉目安然,跪坐在案幾前,手指間轉動着沉香手串。
此時虛掩的殿門一時響動,她聞聲并未擡眼,以為是哪個沒教過規矩,進殿灑掃的宮人。
“退下吧,不必灑掃。”
并未有人回應。
許皇後擡起淡然眉眼,卻發覺殿内除了她,空無一人。
又轉眼看了下支摘窗外的天。
此時陰沉沉的,已然狂風大作。
怕是要落雨。
應該是被風吹開的吧?
她沒太在意。
剛要将視線落在微敞的殿門時,紫檀雕花屏風處卻是閃過一道身影。
那人身量極高,輪廓幽絕。
許皇後轉動手串的指尖一頓。
就連眼皮也跳了一下。
“臣見過皇後娘娘。”
男人逆光進殿,光影在他冷寂眉眼中躍動、沉落,最後凝成攀上眼底的那點霜色。
“是你?”
“你是怎麼進來的?”
那人沒有回答。
畢竟宮裡人都知曉皇後娘娘每日下午這個時辰都會在寝殿中焚香靜思。
這個時段不可打擾。
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殿外守着。
許皇後淡然面色不知何時變得不安,聲音也隐隐發顫起來。
但她仍是佯裝鎮定,安然自若的轉動起手上的珠子。
可她那發顫的手卻是沒有躲過男人的雙眼。
男人唇角浮起冷笑。
“這是臣第一次私底下找皇後娘娘。”
許皇後聽出言外之意,指尖再次一頓。
絲絲縷縷的檀香似乎也撫不平她此時内心波瀾起伏。
“你找本宮何事?”
“蕭苓進宮要解除與太子的婚約,娘娘可知曉?”
他開門見山,卻加重了“太子”兩個字的語氣。
許皇後心下一駭,迎着光擡眼,才發覺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卻是冰冷一片。
如窗外此時呼嘯的冷風。
她似乎打了個寒顫。
她久居深宮,自是不知蕭苓進宮,更不知她要與太子解除婚約。
更不知此人為了蕭苓貿然來找她,他與蕭苓又是什麼關系?
“然後呢?”
許皇後不解。
“請娘娘去勤政殿,勸說陛下,這樁婚事不作數。”
此時“轟隆”一聲響,一道雷落了下來。
窗外風雨如晦。
趙景之看着頃刻間落下的雨,又将視線收回,落在許皇後那張保養得宜的面龐上。
唇角勾起一抹适宜的弧度。
“這是臣第一次求娘娘,也是最後一次。”
他突然噤聲。
天色倏忽暗了下來,此時從厚重雲層中甩下一道閃電。
昏暗的大殿中猛然被照亮,就在此刻,許皇後看見趙景之薄唇一張一合。
他的聲音很輕,又被轟隆隆的雷聲遮蓋,但許皇後還是看懂了。
那是“母後”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