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閃電落下,殿内蓦然被照亮,很快便重歸晦暗。
如此幾番,明明滅滅。
許皇後頭皮發麻,姣好容顔在一刹那變得扭曲,眼底似有萬千種情緒在翻湧。
他知道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是誰跟他說的?
他又知道了多少?
所有的疑問在心底不斷翻湧,但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這種煎熬,簡直要把她的靈魂撕碎。
許皇後深吸了一口氣。
即使是再甯遠的檀香,她的心也無法再平靜下來了。
趙景之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威脅”。
他在威脅她。
她調整好氣息,微微阖眼,又睜開,視線落在了眼前的趙景之身上,手指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緊緊攥住了那顆顆名貴的檀珠。
趙景之仍然保持着躬身行禮姿勢,可神情卻無恭謹模樣,甚至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是怎麼知道的?”
許皇後沒有立即答應他,語氣略微低沉。
目光流連在他的面龐,竟然不自覺地描摹起他清秀雅緻的輪廓。
“娘娘說的哪一件?”
趙景之輕笑,“是蕭苓要退婚,還是另一件?”
另一件事是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
許皇後沒有想到趙景之會顧左右而言他,而他的語氣又像是渾不在意,心莫名刺痛了一下。
她收回目光,佯裝淡然道:“陛下旨意,又豈是本宮能置喙的?”
當初是皇帝下的旨,把蕭苓指給太子。
她又該如何讓皇帝收回旨意?
“臣說娘娘能,娘娘就能。”
他的聲音透着寒,讓人如脖頸上纏了根細繩,稍不加注意就勒了上去。
但一雙鳳眼又是笑着的,沖淡了那幾分徹骨寒意。
清疏眉眼間猶自流露不容拒絕之色。
趙景之的言行舉止,無不在向許皇後昭示他手裡有她的命脈。
她一時怔忪,竟然啟唇說了聲“好”。
-
皇帝話音剛落,殿外陡然雷雨交加。
将殿内幾人的心都震得顫了顫。
容欽南被皇帝斥責一句“優柔寡斷”,面色晦暗不明。
徑直跪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蕭苓好端端的,怎麼會莫名其妙退婚?
父皇明明那麼滿意這樁婚事,又為什麼要同意蕭苓的請求?
“甯甯,是不是侯府出事,你是被逼迫的?”
容欽南壓低聲音,側過臉問蕭苓。
眸子裡不自覺多了些細碎的光影。
如果這樣,那蕭苓的做法情有可原,她遭此大難身心俱疲,他可以把婚事往後延一延。
等多久都沒關系。
畢竟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如果他沒有插手明月關的事情,蕭淨和蕭負雪也不會出事。
他可以發誓,隻要蕭苓肯嫁他,他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
太子妃之位,還是蕭苓的。
但前提是,蕭苓絕對不能發現他的秘密。
蕭苓依舊保持着跪拜的姿勢,聲音有些沉悶。
“殿下,事已至此,臣女無可辯駁。”
容欽南沒想到她竟是鐵了心要退婚,眉眼一沉,“甯甯,孤……”
下一瞬,他的話便被皇帝生硬的語氣截斷。
“行了,糾纏不清,成何體統?”
皇帝緩緩踱步,行至蕭苓跟前,在她視線内落下一小片明黃的衣擺。
上面繡着的龍紋無不彰顯天家氣度。
她一時忐忑,摸不準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目光依舊低垂,光影落在睫羽給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皇帝駐足一會,又轉身走到容欽南面前。
“朕給你二人定下婚約已有三年時間,若是順利,年初就該定下婚期。别以為朕不知道,是太子一再拖延,拖到了今日,甚至納了蕭家的二小姐做良娣,這不是太子所求的麼?現在這幅做派又是在幹什麼?”
容欽南皺眉,他試着張了張嘴辯駁,可在看到皇帝鐵青着一張臉,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當初的确不想履行婚約,蕭家是他眼中的一根刺,連帶着覺得蕭苓也是呆闆無趣。
可他想錯了,他時到今日才想明白——
他真正喜歡的是蕭苓。
而不是蕭柔。
從當年中秋夜,從蕭苓站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就對她一見鐘情了。
隻是他不敢承認而已。
所以在遇到了與蕭苓兩三分相似卻又比她更懂風情的蕭柔時,他無可避免的淪陷了。
“父皇……”
他跪得筆直,想請皇帝收回成命。
“難不成太子想讓朕言而無信?”
皇帝轉身從太監手中拿下那塊絹布,在容欽南茫然目光中甩落在他的身上。
“你自己看吧。”
語氣冷冰無情。
染滿墨迹的絹布被容欽南攥在手裡,他素來博學,能一目十行,常得太師太傅誇獎。
但眼前這寥寥數段,他卻看的十分艱難。
這是蕭負雪呈給父皇的。
他想拿軍功兌現帝王承諾。
等閱完後,容欽南的心仿若塌陷了一塊,指尖猶自顫抖。
蕭負雪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是不是蕭負雪逼迫你的?其實你并不想與孤解除婚約,是不是?”
容欽南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蕭苓求證,他希望這一切都不是出于蕭苓的本意。
絹布随着他側身的動作飄落。
正好落在蕭苓垂落在地的素白衣擺上。
她移落目光,瞥到上面兄長熟悉的字迹,呼吸一滞,眼眶沒來由的發酸。
她恍惚間記起兄長出征前,曾經說的話——“等兄長回來,給甯甯擇門好婚事,甯甯喜歡誰就選誰。”
所以兄長當時并不全然是為了安慰她,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用拿命換的空白诏書,就是為了能讓她在這樁婚事裡全身而退。
原來,蕭負雪早在那時就已經給她選好了後路。
可是他再也看不到她嫁人的樣子了。
蕭苓斂回思緒,對于容欽南的質問,她搖搖頭。
“殿下,即使沒有這道诏書,臣女還是會這樣做。”
她的語氣帶着笃定,讓容欽南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你……”
“既然太子已經知曉,這婚事就這此作罷。朕改日會昭告天下,蕭苓與太子,婚約廢除,往後各不相幹。”
皇帝再度啟唇,眉目間卻是染上淡淡疲倦。
那太監很會審時度勢,見皇帝摁了摁眉心,輕聲道:“陛下到了該用藥膳的時辰了。”
言外之意,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
容欽南與蕭苓,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