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苓目的達到,也不再久留,深深叩首。
“謝陛下。”
皇帝已經背過身去,淡淡“嗯”了一聲。
他正要擡腳往階上走,隻聽背後用容欽南陰恻恻道:
“各不相幹?父皇,兒臣可要提醒您當初做的那場夢。”
蕭苓本來已經站起身,聽到這話身形一滞。
猶疑了一瞬。
“住口!”
皇帝鮮少有發怒的時候,此時蕭苓和太監已經跪在了地上。
容欽南起身,事到如今,戳破了那層窗戶紙,他現在毫無顧忌。
他輕甩玄色衣擺,眼尾攀上淡淡绯紅。
“父皇,當初是您說蕭苓天生鳳命,讓兒臣娶了她,以保江山社稷。如今她不嫁兒臣,那鳳命又應在了誰的身上?”
正好雷聲甩落,将他的話砸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這簡直荒謬!
太監被吓得腿腳一軟,哎呦,太子殿下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他壯着膽子偷偷瞄了一眼陛下。
皇帝面色晦暗,目光已與殿外淩厲雷霆别無二緻。
太監縮了縮脖子。
“太子,你難道瘋了不成?”
容欽南同樣與皇帝對峙着。
“父皇,兒臣隻是道出實情而已。”
蕭苓閉了閉眼,臉上浮了層死寂。
跪伏已久的身子搖搖欲墜。
怪不得三年前,陛下一眼就相中她做太子妃。
原來是因為一場夢。
什麼鳳命……能安定社稷?
如果她身上真有什麼鳳命,又怎麼會過得如此艱難?
随後,蕭苓眼皮止不住跳動,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她身上真的有什麼鳳命,普天之下,能應下鳳命的,除了皇帝,就隻有太子。
如果陛下真的動搖心思,不肯解除婚約,那她該怎麼辦?
難不成真的要嫁給容欽南麼?
不、不成!
肯定還有别的法子。
“轟隆——”
雷聲喚回蕭苓神思,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手指緊緊掐住了手心。
她直起脊背,正要啟唇時,又聽“吱呀”一聲響。
随着凄冷風雨一齊湧進殿的,還有許皇後的聲音。
“南兒,切不可莽撞。”
-
殿内倏忽一片靜默。
蕭苓擡起頭。
許皇後來的急,即使由宮人撐傘護送着,但繁複精緻的鬓發與半邊肩膀仍是不可避免沾染了淡淡水霧。
平日裡淡然的眉目此時也是微微蹙起。
“給皇後娘娘請安。”
幾人朝皇後行禮。
她颔首,随後朝皇帝福了福身子。
“皇後怎麼過來了?”
皇帝有些詫異,此時風雨交加,她身子不好,怎麼還冒雨走一趟?
許皇後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周遭場景,方才站在殿外,殿内争執都聽的一清二楚。
目光最終落在了蕭苓身上。
但很快又轉至皇帝眼前。
“臣妾今日聽聞蕭姑娘進宮,原是為了退婚一事,所以特來看看。 ”
皇帝心緒不平,此時見到皇後,猶疑道:“皇後也是來替太子說話的?”
許皇後搖頭,神情看不出多大變化。
“不是。”
“母後……”
容欽南濃眉一蹙,見母後與他不是一條心,面色蒼白如紙。
他該怎麼辦?
他還能怎麼辦?
“既然蕭姑娘心意已決,南兒,你就放手吧。”
許皇後從心底歎口氣,視線落在容欽南面龐上,目光幽深,她現在有些看不懂他了。
今日這般失态,可不是他平日作為。
容欽南并未答話,眼底卻有什麼情緒晦暗不明,在奮力翻湧,迫不及待掙開來,泛出隐隐暗紅色。
皇帝本就面色難看,此時緩和了些許,但語氣仍是添了兩分薄怒。
“太子,你究竟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容欽南閉了閉眼,仿佛已經塵埃落定,他已經無力回天。
隻能僵硬着膝蓋,跪在了皇帝面前。
“兒臣今日莽撞,還請父皇責罰。”
似是認了命。
皇帝眼神晦暗,隻是瞥了他一眼,當衆頂撞,此乃大不敬之罪。
但念及父子情分,他給了容欽南一個台階下。
“這兩日待在東宮,好好反省你錯在哪兒。”
“是,父皇。”
蕭苓莫名松了口氣。
随着到了皇帝服藥的時辰,除了皇後,蕭苓和容欽南行禮告退。
殿外風雨還未停歇,一時狂風大作,将冷雨全部往檐下撲。
蕭苓一時不防,裙擺被淋濕了半邊,往後退了兩步。
她沒有料到會下雨,因而也沒有帶傘。
本想等雨停再走,但此時容欽南伫立在她身旁,屏退了想要上前撐傘的宮人,靜默地看起了雨簾。
她一時進退兩難。
目光被迫轉向了檐外的瓢潑大雨,甚至在想,若是直接淋雨回府,再讓流雲煮上姜湯,倒也可以。
正當她漫無邊際地想着,耳邊突然傳來容欽南的聲音。
“蕭苓,是孤小瞧了你。”
此時帝後俱在殿内,想來容欽南并不會對她做什麼。
蕭苓平靜道:“臣女衷心祝願殿下與臣妹琴瑟和鳴,天長地久。”
她微微垂眸,似乎是想到什麼,從腰間取下佩戴着的玉佩,雙手奉給容欽南。
“這是當年殿下送臣女的白玉夔龍佩,見此玉佩,如與殿下朝夕共處。如今婚約已除,臣女便将此物歸還殿下。”
歸還了玉佩,從此她與容欽南再無瓜葛。
那枚玉佩如盈盈湖水盛在蕭苓手心。
容欽南瞥了一眼,眼底蘊起薄怒,原本心裡還存有一分希冀,但此時顔面被當着那麼多人放在地上磋磨,又被蕭苓再三拒絕,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蕭苓,你好樣的!”
言罷,頭也不回地往雨裡沖,身後的宮人有眼色随即跟上撐傘。
很快便隐在雨幕裡。
蕭苓皺眉,隻能握緊了被人遺忘在手心的玉佩。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見什麼。
就在不遠處,朱牆碧瓦,空曠的宮道上,伫立着一道绯色官服的身影。
他撐着玄色骨傘,長身玉立,正遙遙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