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西邊漸沉的天色,太宰治的瞳孔忽地黯了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看向廚房,神樂绮羅正在穿戴圍裙,小熊式樣的圖案是太宰治親手挑的,另有一件同款的小号圍裙挂在牆上。
如果已經知道真相,為什麼還會如此平靜?
像是突然患上強迫症,太宰治大腦的海馬區開始一幀一幀回放今天的绮羅。
早上,沒有異樣。
放學時回避的動作大概率是使用異能的後遺症,所以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受傷。
唯二的疑點是被忽略的血漬,以及中原中也和神樂绮羅見面時究竟說了什麼。
太宰治盯着電視發呆的行為一直持續到晚餐。
“因為谕吉看不慣雇主的行為把對方打了一頓,所以他又失業了。”
飯桌上,神樂绮羅一如既往說到今天聽聞的趣事。
“唔……”太宰治含糊地應了一聲,機械地吃着菜。
他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思緒,就差扯花瓣數:
發現了嗎?沒發現嗎?
生氣了嗎?為什麼不生氣呢?
……
“所以我在考慮要不要将谕吉介紹給——治。”
看着太宰治悶頭扒飯、順便把菜裡的蔥也全吃下去了,神樂绮羅深吸一口氣,抓住他手裡的勺子。
平時斤斤計較要挑掉每一點蔥的小孩,今天竟然嚼了半根都沒意識到不對。
“如果不喜歡,不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蔥提香,但治不喜歡,于是神樂绮羅習慣把一把小蔥切成長長的三段,方便吃飯的時候——正如現在,一根一根挑出來。
看着小孩後知後覺吃出一嘴蔥味,小臉變得皺巴巴,神樂绮羅放下碗筷,繞過餐桌。
他蹲下,擡頭看着坐在高腳凳上的太宰治,忍不住揉了揉小孩柔軟的黑發:“治,今天過得不開心嗎?”
明明羊沒有解散,中原中也也不會告訴治才對……神樂绮羅苦惱。
專注盯着太宰治的雙眸清亮明澈,毫無陰霾,仿佛不論自己做了什麼糟糕的事,也隻會溫柔地抱住他,說:“沒關系。”
但太宰治知道不是這樣的。
正如森鷗外說的“天性如此”。
他不是不辨是非才誤入歧途做壞事,他加入羊的初衷就是蓄意報複。
因為他小心眼還斤斤計較。
盡管他實質上沒有參與任何一起傷人行動,但無法否認,他是元兇,是“共犯”。
他不想讓绮羅知道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壞孩子,盡管他已經快是了。
太宰治小小地吸了吸鼻子,為一種如影随形的厄運感。
“有一點點。”他說。
“好吧。”神樂绮羅慢吞吞地站起來,就好像被小孩口中的“一點點”說服了。
太宰治蜷了蜷手指。
他想開口叫住绮羅,告訴對方自己好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但太宰治沒有,他隻是垂下眼睛,眼神失焦地盯着襪子上的一個線頭。
一秒,兩秒。
太宰治沒有聽到離去的腳步聲,他忍不住擡頭,神樂绮羅正專注地看着他。
對上視線的一刹,太宰治被抱了個滿懷。
瞳孔倏地放大,壁燈的光躍進眼中。
太宰治猶疑了一會兒,用細細的手臂主動圈住他的脖頸。
“我不開心,治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神樂绮羅蹭了蹭他的頭發,親昵地問。
“嗯。”太宰治悶悶地應了一聲。
壁燈突然變得很亮,晃得人發暈。
他突然有種将一切和盤托出的沖動……
“不想吃飯的話沒關(系)——”神樂绮羅擡頭的刹那愣住了。
廚房的金屬反光裡,太宰治摟着他脖子的袖子滑下一截,露出的小臂上,赫然裹了幾圈繃帶。
擂缽街、鋒利異常的刀、戀/童/癖。
幾乎下一秒,神樂绮羅腦海裡冒出一個名字:森鷗外。
他的眼神驟然冷下去。
“嗯?”太宰治疑惑地歪了歪頭。
“沒什麼,治今天胃口不太好。”神樂绮羅語氣仍舊溫和,視線卻死死盯着反光裡滲血的繃帶,“我在想明天——炖、蟹、煲。”
是了。
小孩以前再怎麼搗亂都隻是一邊心虛,一邊更加理直氣壯而已。
然而近期,治愈發仿徨不定、不安全感更是升至頂峰,更别說今天猝不及防的憂郁。
小孩就像被灌輸了什麼,所以才懷疑地松開他的手,遠遠地把自己落在陰影裡,孤零零地看着他的背影。
神樂绮羅撥了撥小孩耳邊的碎發,口吻溫柔地瘆人——
“别擔心,我明天也會按時來接治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