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公府有衆多庭院,她的玲珑軒就是最大、最豪奢的那座。但最特殊的毫無疑問是月舍,在府裡是,在她心中也是,因為她的同胞兄長李秉真住在這兒。
她有些怕他。
李琪瑛小時候很不喜歡這個兄長,因他身體病弱,全家人的心神常常凝聚在他那兒,但凡他有個風吹草動,受寵如她也會被忽略。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年在她生辰當晚,兄長突發高熱,本答應陪她出門放花燈的爹娘直接食言,僅讓兩名護衛伴她,匆匆去月舍待了整晚。
聽說那晚很兇險,太醫都險些讓他們節哀,幸虧是虛驚一場。其他人說起來都道祖宗庇佑、上蒼開恩,她卻無甚感覺,甚至在想,有什麼可高興的,反正注定活不長久。
因生辰被打攪的不滿,她第二日偷偷溜進月舍,對着兄長就一頓埋怨,怪他病得不是時候。
他那時臉色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閉着眼睛聽她說完那些話,平淡道:“我也深覺病得不是時候。”
然後指着桌上的瓷瓶,“這瓶藥是太醫院特制,用于續我命脈,一月僅得一瓶。你把它拿走,我不會和任何人說,今後也不會再病。”
她愣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這話的意思,再對上兄長平靜到冷漠的眼神,竟覺得很是可怕,結結巴巴撂下一句“休想害我被罵”,就吓得落荒而逃。
事後每每想起,都會為他話裡對自身性命的漠視而感到心驚,更不敢靠近他,所以兄妹倆雖然住在一個府邸,其實沒怎麼真正相處過。
待她大了些,李秉真的身體也稍微好些,不再總是命懸一線。再見面,她才發現兄長早就不複那死氣沉沉的模樣,而是變得溫和儒雅,謙謙君子般叫人心生好感。後來他又參加了科舉,在金銮殿上大放異彩,連帶她這個妹妹也是風頭無二,叫她很是高興,不由開始親近起他來,所以才會熱衷于撮合他和好友,才會對他沒選擇寶真郡主感到憤怒。
本來二人關系越發向尋常兄妹靠近,她也幾乎忘了兒時的陰影,但今早李秉真用冷淡的眼神看她,讓她去道歉時,這段記憶立刻被喚醒,身體也僵住,沒敢回嘴,直到他離開後才摔了滿桌東西。
越是回想,李琪瑛腳步越慢,咬着唇不想道歉,又害怕兄長的目光。
明明,明明他也沒做過什麼,甚至連罰人都很少啊,有什麼可怕的。李琪瑛對自己的畏懼百思不得其解。
沉重地邁過門檻,李琪瑛一眼就看見在膳桌旁的兩人。他們剛巧在用飯,似乎在說着什麼,氛圍和樂,襯得她這個外來者極為突兀。
背對她的李秉真在擡手盛湯,把碗遞給身邊人,頭也不回地說:“進來罷。”
很溫和的語氣,李琪瑛卻無來由覺得冷酷,緊繃着臉坐到桌旁,這兒給她添了副碗筷。
女使剛要給她布膳,被李琪瑛一聲冷硬的“不用”給喝退,高亢的語調讓桌上兩人同時投來目光。
清蘊帶笑看着她,沒主動開口,李秉真則問:“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李琪瑛硬邦邦說,“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
“……找大嫂道歉。”
她停頓會兒,腦袋轉向清蘊,“今早我讓人提前燙過敬茶的杯子,本是想開個玩笑,卻沒把握好分寸,險些闖禍,請大嫂原諒。”
這兩句話不知她準備了多久,說得極快,毫無感情地讀完了,緊接着灼熱地盯她,好似在等待什麼。
清蘊想了想方恍然,“原是玩笑,郡主親自上門道歉,足見誠心,我自然不會計較。”
表現出的好脾氣并沒有得到李琪瑛感謝,她隻是飛快收回眼神,對兄長道:“大嫂已經原諒我,總得讓娘把令牌還給我了罷。”
“馬上到大選的日子,宮中忙碌,這段時間就先放在母親那兒,過了大選再拿回令牌。”
原來那令牌是宮中李貴妃特意給妹妹的,姊妹倆關系好,李琪瑛可以憑此随意出入宮闱。她很喜歡進宮,往往一月要去十來次。
沒想到道了歉也未能得到結果,李琪瑛憤怒非常,雙眼簡直要噴出火,恨不得站起來掀桌。到底礙于一動不動坐在那的李秉真,氣得把碗一推,飛快離開了月舍。
剛跑出月舍沒幾步,又碰見正準備出門的李審言。兩人在廊下相遇,李琪瑛結結實實撞了上去,疼得雙目唰得流出淚來,瞧見是李審言,怒氣瞬間爆發。剛要抽出腰間金鞭,李審言人已經到了丈外,譏嘲般的眼神掃過她,徑直離去。
接連在兩人這兒碰壁,李琪瑛氣得重重一跺腳,火氣全撒在了旁邊的梧桐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