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墜機事故,摧毀了一位畫家的大好前途。
在紗布跌落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不是醫生和護士的面龐,而是一片虛無。
病房裡,少女的瞳孔沒有光澤,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皎潔的白熾燈照在她因貧血而白得可怕的皮膚上,如病恹恹的洋娃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雖然能聽見周遭的一切聲響,卻不能看見那些聲音來源的樣貌,就像進入到了另一個空間。
從主治醫生許溫程的診斷結果來看,這場意外讓她的身體和心理都遭受了嚴重的傷害。
“柳小姐的眼角膜受損嚴重,短時間内找不到解決方案,右腿骨折,傷口嚴重,下個月回來醫院拆線,還有,請在離開醫院後的每個月都來醫院檢查兩到三次确保沒有惡化;除此之外,也請多關心病人在經曆這些事情後的心理狀态,最好出院後到心理醫院檢查。”
聽完這些,她幾乎呆滞,家人和醫生接下來的交談内容她一句也聽不清,似乎是巨大的壓力導緻的耳鳴,她的左耳就像被灌了水一樣杜絕了外界的任何聲音,另一隻耳朵則噪音圍繞,持續不斷。
“姐?姐!你還好嗎?振作一點!”
一雙溫熱的手架在她的肩上用力晃了晃,她眼神失焦,心裡清楚那是弟弟柳江明的聲音,卻不願意出聲回應。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帶着哭腔和慈愛,那是她的媽媽。
“小柔…是媽媽”,女人握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龐,一滴淚落到了她的指尖:“都是媽媽不好,不該讓你自己一個人搭飛機,對不起…”
門外,她的父親對着牆面,也露出了一家之主不該有的脆弱之情。
夫妻倆都是普通的上班族,兩個孩子誕生在這三餐溫飽、錢财足夠的家庭裡,日子平平淡淡,還算幸福。
柳柔從小對繪畫感興趣,刻苦學習到成年後,她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現已成為了當地的知名畫家。
精細的線條與搭配和諧的色彩成了她獨一無二的風格,在本地出名後,她收到國外畫展邀請,請求她在畫展上現場作畫,作為藝術的一部分。
為了帶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她欣然答應了,可就在飛機起飛至高空中後的沒幾秒,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的她聽見了後方傳來的爆炸聲,接着是飛機颠簸,周圍的一切向右倒去,将她與其餘56位乘客一同墜向地面,這場意外的幸存者隻有她和另外37個人,其他的,都葬身于悲劇中。
但對她來說,活着未必是最大的确幸,比死亡更可悲的是半活不死。
如許溫程所說,她的眼角膜受到了嚴重的損傷,短時間内好不起來,一個視力正常的人如果突然被剝奪視覺,身體和心理是無法立刻接受這巨大的變化的,更别說身為畫家的她。
她抽回母親掌心裡的手藏到被子底下,随後整個人埋了進去,什麼都不說,用行動暗示他們離開這裡。
耳鳴聲一直持續到周圍寂靜才消失,她從被窩裡探出腦袋,将手伸到眼前,但依舊一片虛無。
那天晚上,她在确定身邊沒有任何人後,将臉埋到枕頭裡放聲大哭,最後帶着因交感神經功能紊亂,出現神經性的頭痛入睡。
兩個禮拜後,她在家人的接送下出院。
父母左右攙扶,試圖讓她熟悉家裡的布局,但一旦失去視線便會沒有安全感,這導緻她對最熟悉的走路都感到陌生,手心也出了一層汗。
“房間在哪裡?我要回房”,她語氣顫抖着說。
她的情況極差,父母也理解,便不敢多說什麼,将她扶回房。
父親站在門外,即将合上房門時告訴她:“爸爸讓人把容易絆腳的東西都撤了,床頭櫃有個鈴铛,有困難就按一按,爸爸和曾姨都會來幫你的。”
曾姨是她父親專門請來照料她的保姆阿姨。
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柳柔心虛的低下頭,強裝無所謂般對他說:“我知道了爸爸,你去工作吧,不用擔心我。”
她的想法其實很悲觀,正一步步走向抑郁。
她心裡清楚這不能怪父親,就像她誕生時,父親什麼都不會,都是一步步學來的,如今她落得這個下場,盡管不是任何人造成的,家人們也都在想盡辦法照顧她,像她年幼時一樣。
愧疚湧上心頭,她沒有發覺手部不受控的抽動,坐在床上又哭了。
失去視覺的第三天,她的情緒越來越糟糕。
眼淚像開關壞掉了的水龍頭,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但她隻敢偷偷的、不發出一點聲音的發洩,一旦家人來訪她便會抓起一旁的被子蓋住全身,忍着哭腔回應。
但心細的家長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什麼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段時間裡,她食欲不振,身體日漸消瘦,頭發越來越長,整天待在房間裡不願出門。
曾姨端着食物,躲在門縫裡看着這可憐的孩子,百般心疼卻無能為力。
“小姐,吃點吧,不能餓壞了身體”,她小心翼翼的對柳柔說道。
柳柔抹了把淚,哽咽着回答她:“阿姨,我不餓,您自己吃了吧。”
待腳步聲遠去,她試着拿起畫筆繪畫,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蹲到地上從矮櫃裡摸索着顔料,賣力的拿起畫筆在畫紙上飛舞。
按照肌肉記憶,她勉強能在畫紙上留下幾抹色彩,可結果如何她根本不能知道。
煩躁的她拿起刮刀将畫紙劃爛,推翻畫具,抱頭痛哭。
似是覺得不夠解氣,她從碎紙堆裡摸索着美工刀,推出刀片,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大片的血液溢出,染紅了白紙和地闆,以及沒有任何生存欲望的她。
“姐!我回來了。”
門口,柳江明邊脫下腳上的球鞋邊對屋裡說道。
父親告訴他,姐姐如今看不見,必須多找姐姐說說話,好讓她振作起來。
這點對他來說并不難,畢竟姐弟倆從小感情就好。
見柳柔沒有回話,他以為對方睡了,将動靜降到最小,蹑手蹑腳的走到廚房。
曾姨正在洗碗,柳江明站在她身後問道:“阿姨,我姐姐睡着了嗎?”
曾姨低頭刷碗,順勢回應:“沒有啊,我剛剛拿着煮好的午飯到她房門口想招呼她吃飯,當時她坐在床上哭,邊哭邊說不餓,讓我自己吃”,她擔憂的歎了口氣,給柳江明提了個建議:“弟弟年紀也不小了,有時間要多陪陪姐姐,好讓她快些樂觀起來。”
柳江明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知道的。”
準備回自己房間的路上,他總有股不舒服的感覺,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内心。
二樓有兩間房間和一間浴室,本是柳柔和他的睡房,但為了方便,睡在一樓的夫妻倆和柳柔交換了房間。
柳江明停下了踏上台階的腳,毅然決然的轉身往柳柔所在的房間趕去,不顧柳柔是否同意,徑直推開門闖了進去。
當看見眼前的狼藉,他第一次後悔得想死。
“曾姨!快叫救護車!”
好在柳江明及時發現,阻止了這場悲劇,她在醫院裡被搶救過來,清醒後被心理醫生确診了抑郁症。
“我和心理醫生聊過了,患者的情況很差,必須住院治療,如果你們堅持要帶她回家,那之後發生的事情都和本院沒有任何關系”,第二次見面,許溫程似乎是午休到一半趕過來的,普通的休閑T恤外簡單套了件白大褂,拿着診斷報告筆直的站在柳父柳母面前說道。
夫妻倆欲哭無淚,柳父甚至握起了許溫程的手請求:“許醫生,我們女兒現在最需要的是恢複視力,求求你想想辦法,隻要能将她治好,不管需要多少錢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