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日,初欲雪呆在拂樓附近的春來客棧,她昨日去拂樓問消息,掌櫃的一臉狐狸笑道,正在打聽,給他瞧了他方搜來的流雲扇的靈圖,初欲雪為表誠意,又犧牲一株雪參,極北鎮得來的三株雪參舍出去兩株,外帶一塊金墩子,竟未換來一星半點關于流雲扇的消息。
她懷疑拂樓掌櫃不實誠,故意耍她。
初欲雪愈想愈不對勁,決定去找拂樓掌櫃理論,街上沒走幾步,碰到兩匹棗紅駿馬疾馳而來,騎馬者身着玄服,面罩寒鐵面具,玄服肩頭繡一枝醒目的金線紅梅。
駿馬掃街,掀翻路邊無數商販地攤,惹得街上百姓不滿,但見行兇者肩頭的金線梅花,立馬噤聲,紛紛縮到犄角旮旯,仿佛見到死神瘟疫般避之不及。
疾馳而來的悍馬,眼看着要撞上街中心舔糖葫蘆的一個小童,騎馬之人竟毫不忌諱,絲毫未放緩速度,糖葫蘆掉地上,孩子驚恐尖叫聲後,是馬匹受驚的嘶鳴聲。
迎面而來一道含着碎雪的靈盾,硬生生阻住悍馬行進,險些将疾馳而行的馬兒掀飛,騎馬者險險勒住馬缰,怒視莫名閃現街中心,将孩童護在身後的少女。
“梅剎堂的路也敢攔,我看你是活膩了。”
果然是梅剎堂的走狗,那朵金線紅梅刺得她眼疼,初欲雪二話不說,掌中靈息化刃,襲向馬背上的兩人,瞬息間,活人落馬,街上橫躺兩具死屍。
梅剎堂乃世間第一暗殺組織,陰毒狠辣,口碑惡劣,死兩個門徒,無甚可惜,甚至大快人心。躲在街頭的百姓好奇的打量眨眼間殺掉兩位殺手的纖弱姑娘。
小童兒早便看傻了,腳邊的糖葫蘆沾了土,初欲雪走去吓得雙腿打顫的賣糖葫蘆的老伯身邊,丢出一粒金,取走一隻糖葫蘆,重新走到小童身邊,俯身,無甚溫度的聲音,“那個髒了,不能吃了,吃這個。”
小童接過糖葫蘆,似回過神,崇拜的眼神瞅着對方,怯懦道:“謝謝姐姐。”
小童吸吸鼻子,攥着糖葫蘆已跑遠,初欲雪怔在原地。
這聲姐姐,叫她心裡泛酸。
有路人走過,好心提醒,“姑娘你殺了梅剎堂的人,暗殺組織睚眦必報,怕是不會放過你,趁梅剎堂的人還未發現,趕緊逃命去吧。”
初欲雪才不懼怕區區一個暗殺組織,繼續沿街走。
衣衫褴褛渾身是傷的一個乞丐,蓦地撲到她身前,初欲雪丢下一粒銀子欲走,腳步方擡,被血肉模糊的一隻手扯住裙角,“姐……姐……救……我。”
乞丐喉嚨沙啞,似努力昂頭,然力氣用盡,未曾擡起,亂發蓬頭終是砸在地上,“流雲……扇。”
氣若遊絲道出這三字,乞丐暈了。
将叫花子救回客棧,僅剩的一株雪參熬湯,初欲雪硬給叫花子灌下去,又給人渡了些真氣,昏睡一天一夜後,叫花子終于醒來。
床鋪給叫花子用了,初欲雪正坐在窗下的圈椅上,端看手中一柄象牙梳篦,她打三千坊買的,果真玲珑精巧,察覺人醒來,她偏首望去。
叫花子醒後,勉強支起身,初欲雪細細打量對方,一頭打縷的長發胡亂披散,遮擋被毀容的臉,全身筋骨斷了大半,雙手雙足的指甲全被拔掉,似是被人殘暴虐待。
叫花子垂頭,發現褴褛髒污的衣裳被換成潔白的中衣,有些無所适從。初欲雪放掉手中梳篦,起身負手道:“你全身一百二十一處傷,悉數避開重要穴脈,并不緻命,卻讓人生不如死。”
叫花子卻虛聲問:“誰給我……換的衣裳。”
“我。”初欲雪雲淡風輕道。
叫花子緊握拳心,甚至顧不得血肉模糊的指尖如此蜷縮有多疼。他意識模糊間,似感應到某雙手遊走在他身上,一股莫名不适之感遍布四肢百骸。
看來還是個自貞自潔之人,初欲雪不耐煩解釋:“你的傷,普通大夫治不好,我略通醫術,隻好親自醫你,不查驗你的傷勢,如何對症下藥為你接骨續筋。還有,你那叫花子服又髒又臭,熏到我,我給丢了,給你換上新衣。”
叫花子咬了下幹涸的下唇,欲言又止,初欲雪不願浪費感情維護陌生人的清白與自尊,挨過去幾步,盯着已經勉強站到地上的少年,“你年歲尚小,莫琢磨那些大人方在意的細節。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要聽我的。”
少年蜷縮的十指漸漸松開,輕輕點了點頭,乖巧道:“我聽姐姐的。”
“你如何曉得我在尋流雲扇。”
其實,梅剎九自初欲雪踏入拂樓便注意到她,彼時他被追殺,躲進拂樓,于暗處瞧見掌櫃的與一身素衣的少女坐在一處攀談,後來他剛好躲去掌櫃的寝屋,藏在櫃子裡瞧見拂掌櫃以黧鴉送信的一幕,這才猜出那少女便是欲尋流雲扇之人。
梅剎九隻道自己潛伏于拂樓,聽到她與拂掌櫃的談話,卻故意隐去拂掌櫃以黧鴉報信這一重要消息,他輕聲提醒,“拂掌櫃貪得無厭,慣會耍些小伎倆,或許他根本不曉得流雲扇藏身何處,隻欲從姐姐身上占些便宜。”
“你曉得流雲扇在哪?”
少年輕輕點頭,“鬼市,墨公子的蓮花塢。”
連拂樓掌櫃都未必曉得的消息,這個身受重傷的小叫花卻曉得,初欲雪滿心戒備打量眼前不過舞勺之歲的少年郎,全身一百二十一處傷,臉亦被利刃劃了無數道口子,多大的仇下此狠手,“你究竟是誰。”
少年郎噗通跪下,滲出血絲的十指牽住初欲雪的衣衫,“我叫阿九,是鬼市打雜的,不小心打翻梅剎堂送入鬼市的毒藥,被梅剎堂抓去試毒,我尋機逃走被抓回去,将我打得半死不活,姐姐你救了我,阿九便是你的人,姐姐莫要嫌棄我,我什麼都可以做,求姐姐收留阿九。”
身下少年凄苦無助,似無家可歸的小犬,一口一個姐姐,軟軟的嗓音含着沙啞,聽得人心頭柔軟,初欲雪扯回裙角,冷然道:“我習慣孑然一身,不便收留你。若你能助我尋到流雲扇,許你暫且留在我身邊。”
阿九狠狠點頭,“鬼市,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