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殘花樓的“生财門”隻可單過,不可并行,身為亡命之徒的阿九,身上自然無銀兩。
初欲雪掏出繡有幾株藥草的荷包,一捧又一捧的碎金碎,堆了阿九滿懷。
阿九未料姐姐如此财大氣粗,懷裡的金銀險些要攏不住了,“姐姐夠了。”
許是為了給姐姐打氣做表率,阿九先行一步入了“生财門”,邊走邊漏掉碎金碎銀,那些老姑娘們隻顧拾錢财,未占阿九多少便宜,但掠過最後一個過分豐腴的老姑娘時,阿九被人扯住袖口,險些揩一把胸肌,好在他身姿矯健,及時割斷袖子,還算順暢地通過“生财門。”
初欲雪慶幸随手順來如此大的錢袋子,心底默默感激倒黴的大白,她走進生财門,打算随走随灑銀子,素手朝荷包一掏,竟攥出一片熠熠生輝的黑鱗,應是大白的私有之物,初欲雪方要将片鱗放歸荷包,門洞裡站得歪七扭八、搔首弄姿的老姑娘們齊整整跪下,伏拜叩首,端肅虔誠,大氣不敢出的模樣。
初欲雪阿九雙雙看懵了。
初欲雪應變不錯,未耽誤時間,快步穿過跪伏一地老姑娘們,順利出了生财門。
這與她臆想中的蠻橫拉扯大相徑庭,盡頭的阿九,心存僥幸,“太好了,先前還想着,誰碰了姐姐,我日後定尋機削了她的手。”
這讨好的話有些殘忍,初欲雪心底感慨一句年輕氣盛,并未計較。
前頭是條覆滿白障的羊腸小路,初欲雪将閃着細碎芒暈的黑鱗,放回荷包裡,阿九不禁問:“姐姐手中黑鱗乃何物,竟令那些殘花敗柳又敬又怕。”
初欲雪搖首,系好荷包,如實道:“錢袋是順來的,裡頭的東西非我所有。”
阿九面具背後的眸光,閃過一絲驚異,眼前的少女清風霁月,氣質出塵仿若高嶺之花,竟也幹偷雞摸狗的勾當,還如此磊落大方說出來,當真有趣。
荷包已被初欲雪重新系于腰際,阿九盯着上頭暗紋勾繡的幾株藥草圖案,揣測着,“儲物靈囊,銀線草株,此荷包應是乾清山之物。”
初欲雪不由側目,大白确是乾清山弟子,這小阿九曉得的不少。
阿九似有些羞赧,“鬼市打雜的,辨人識物乃是基礎。”
談話間,二人出了白障小路,映入眼簾是建築詭谲,幽暗色調的鬼市。
初欲雪曾耳聞鬼市,卻從未踏足,眼前的鬼市比她想象中還要陰森,以綠燈為主,白燈籠為輔,屋肆建築千奇百怪,懸于崖壁之間,浮于河心之上,掘于地下三尺,挨挨擠擠,青樓能與書齋挨一塊,藥齋與販肉屠夫共用一樓,街上行人不少,大多罩着面具,然街道十分安靜,衆人低語交流,無甚喧嘩者。
阿九擡手指向旋盤上空的黧鴉群,“鬼市之主定的規矩,無故喧嘩者,被血鴉啄之。”
被烏鴉啄幾下,不至于喪命,但破相流血在所難免,再是桀骜之人入了鬼市,心氣也要偃下幾分,待尋得欲尋之物做了交易,再無流連的離開。并非鬼市沒得逛,相反鬼市奇珍異寶無數,沒有買不到隻有想不到,但鬼市内陰氣深重,氣候濕冷,無數陰冷寒氣直順着毛孔往肌膚裡鑽,此種陽氣缺失的陰損之地,嫌少有正經人能适應。
鬼市乃墨公子以古戰場萬人屍坑為基,輔以四方煞器鎮之,造出不能見光的交易之地。墨公子神秘難測,靈力高深,獨來獨往,無人知曉其來曆及姓氏,亦嫌少露面,因罩冥火面具,着一身玄衣,腰懸一塊千年墨,持穩倜傥,被世人尊稱一聲墨公子。
先前于荒廟養傷時,阿九與初欲雪講叙過鬼市之主,然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衆人所知有限,阿九領着初欲雪飛上一株巨冠榕樹,阿九指向遠處一片氤氲黑霧的沼澤,“洄霧沼澤,墨公子居所蓮花塢便在裡頭,入沼澤需闖七道兇門,渡黑水沼澤,墨公子喜淨,無他邀約,自行踏入沼澤一步,必死無疑。
很快兩人來到一棟依山壁開鑿鑄屋,仿似迷宮似的石堡前,洞門毫無規則可言,仿似被随意炸開個口,門洞前穿梭幾個行人,猥瑣說笑着進了錾刻“欲仙堡”的窟洞内。
阿九:“欲仙堡有人肉與賭博兩種交易,無論哪種交易都叫人欲~仙~欲~死,堡内有道通往洄霧沼澤的暗道,可避開兇險的七殺門,姐姐随我來。”
堡洞内九曲十八彎,兩側開鑿無數小門,行過時可聽門内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當真欲~仙~欲~死,蓦地一道石門敞開,滾出一名身着雜役服的男仆,緊跟着一位顴骨橫疤的彪形大漢鑽出來,赤腳踩上仆人的胸口,不顧仆從承受不住腳力已口鼻噴血,又碾了碾,滿是戾氣叫嚣着,“我讓你滴蠟,你滴哪去,浪費大爺我千金買來的道具。”
彪漢不解氣,一腳将仆人踢到石壁上,這才轉身鑽入小門,稍頃,裡頭傳來女子慘叫聲,氣若遊絲的小仆艱難爬起身,聳拉着頭跪在小門一側。
阿九繼續領着初欲雪繞行前進,面具下傳來極輕的冷哼,“這裡的奴仆,命不值錢。”
仆役被虐的一幕,盤旋初欲雪的腦海,“這裡能掙很多錢?”
前頭的阿九搖搖頭,初欲雪又問:“既不能掙足夠多的錢,那小仆為何留在這。”
阿九回轉身,“因他是死仆,簽了死身契,服下奇毒,每月掙得銀兩,去換取堡主的解藥,銀兩不足,隻得毒發身亡。欲仙堡的奴仆不敢得罪客人,惹客人不快可就沒了銀子賺,沒了銀子就沒了命。”
故此,堡内奴仆對客人言聽計從,無論何種要求,這亦給欲仙堡打出名聲,成了變态之人的聚集地。
不知自哪裡來的赤頭蝠指路,兩人随蝙蝠前行,鑽過兩個堆砌雜物的門洞,移開一張瘸腿的石桌,顯出一道不起眼的暗門。
阿九取下石壁上一支挂着蛛絲的火把,點燃,“裡頭有些暗,姐姐當心。”
阿九輕車熟路,對欲仙堡十分熟稔的樣子,初欲雪忍不住問,“你曾在此堡待過?”
燃燒的藍色火焰映亮面具背後的瞳仁,阿九似乎笑了下,“我曾是欲仙堡的死仆。”
初欲雪為給他治傷,曾給少年渡過真氣,他體内并無中毒迹象,“那你的毒……”
阿九聳肩,“因禍得福,被梅刹堂抓去試毒,以毒攻毒,解了。”他轉身揮掉石門上結的蛛網,率先鑽進去,頗輕松的口吻,“毀了臉,再沒人認得我。”
人已入了石門,初欲雪眉心微蹙,這小小少年郎經曆傳奇,方才火把映襯下,她似乎捕捉到少年眸底一閃而過的邪氣,此人身份複雜,能在欲仙堡如此邪佞之地全身而退,又能逃出梅刹堂,豈是單純之人,或許此人不可全信,需得警惕。門内傳出少年的呼聲,“姐姐怎麼還不進來。”
初欲雪定了定身,鑽入暗門。
暗門盡處,是片氤氲縷縷灰霧的沼澤水地,沼岸獨生一株矮楓,紅葉招招,有風掃過,于暗霧裡發出簌簌聲響。
兩人方站岸邊,沼澤深處,一條懸着風燈的舊木船破霧而來,小舟無槳自滑,潛于沼澤内,無數巨大土龍随之浮出水面,對着岸邊兩位不速之客,露出死神一般的冰冷瞳孔。
船近了,初欲雪這才看清小船上獨立一人,約九尺身長,罩一身生鏽的甲胄,手持血迹斑斑的偃月斧,竟無頭顱。
缥缈的灰霧,盤旋無頭人周附,混沌粗犷的氣音似從肚腹傳出,“何人敢闖洄霧沼澤。”
阿九打初欲雪耳畔提點,“墨公子的看門狗,無頭将軍,當心那把偃月斧,十分厲害。”
傳聞洄霧沼澤的蓮花塢内藏有至寶,引無數自不量力之人前往冒險,然大多數人亡于七道兇門,即便有寥寥無幾者闖過兇門,最終仍舊葬身無頭将軍的偃月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