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夕喜靜,容七将竹林環繞的綠漪院給她住。整個綠漪院無仆,容七曾挑了幾個仆婢過來伺候,皆被瑤夕打發走,瑤夕親自領回的宿女,便是綠漪院唯一的女仆。
一個院子住了三姐弟,灑掃事宜全由阿衡一人包了,總不好讓身為神女的瑤夕幹活,初欲雪更别提,懶貓一隻,好在阿衡勤快,生火煮飯灑掃,家務活幹得樂此不疲。
宿女來後,搶活幹,此院并無其它下人,宿女心裡盤算,若能長久在此伺候,可免不少欺負,阿衡搶不過宿女,倒是落了個清閑,反着也是閑着,為精進醫術,阿衡幹脆去天焱城天橋下,蔔卦的神棍面對支了個看診的藥攤。
阿衡時長外出,東宮的綠漪院中隻剩兩主一仆,兩主生活自理,基本不需宿女伺候,宿女隻需做些灑掃漿洗的清閑活,到綠漪院數日,竟是宿女生平活得最輕松的幾日。
一日,天聚涔雲,驟起大風,眼看着要落一場急雨。
宿女想到阿衡公子的房前晾曬着草藥,匆忙趕去後,果然見大風吹翻幾簸箕草藥。
外頭的阿衡,見天色有變,提前收攤往回趕,院中碰到幫忙收藥的宿女,他趕緊過去幫忙,其中有兩箕草藥形貌相似,極易混淆,宿女卻将地上混亂一團的草藥分揀,準無誤放回原位。
阿衡随口道:“聽瑤夕姐姐說你通藥理,果不其然。”
藥材收拾好,轉入屋内,阿衡笑着朝宿女道謝,“幸好你來得及時,否則我的藥要泡濕了。”
宿女頭一次被人感謝,且是被一個俊美的主子感謝,有些不知所措,隻暗中搓着手結巴,“折……折煞女婢了。”惶然着躬身告退。
激動的宿女走出門時,不慎被門欄絆了下,眼瞅着要摔個狗吃屎,袖口被扯住,待她趔趄幾下穩住身後,阿衡松開牽引她袖口的手,又遞上一柄傘,“外頭雨那麼大,當心淋雨回去傷風,這傘你拿着。”
宿女顫巍巍接過油紙傘,看都不敢看小主一眼,喉口嘟囔着謝過,舉着傘跑出門,跑出去十幾步才想起撐開傘,雨水打在十二竹骨傘面的噼啪聲,聲聲敲着宿女的心,她仰首盯着印着黃色臘梅的傘穹,那一抹抹明豔的黃,像極他的衣衫,宿女整顆心噗通噗通似被點着。
紅梅那般刺目,黃梅如此溫暖。
翌日,雨霁,院角的竹林上架起一道霧虹。廊下,初欲雪陪瑤夕下棋,連輸三局,小貓挫敗,揉着臉,“姐姐你都不讓我。”
“已經讓了你十幾子。”
“有麼?”初欲雪不敢置信。
瑤夕收拾棋局上的玉子,“你的棋藝十年如一日的爛,也是難得。”
一道明豔的缃色閃入眸底,初欲雪忙起身,扯住阿衡的袖子牽到棋盤前,“來得剛巧,姐姐嫌我棋臭,你來陪姐姐下,我去幹些我擅長的活。”
瑤夕望着俏麗身影輕快地出了月亮門,搖搖頭,“不是去茶樓聽書,便是去書局尋話本子了。”
阿衡落座,白皙勻亭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淺笑,“又或許去譚樓吃魚去了。”
姐弟倆談笑風生下棋至晌午,瑤夕乏了,去屋内休憩,獨留阿衡一人收拾棋局。
宿女端茶過來,“主子,奴婢來收拾吧,您喝些茶。”
阿衡接過茶盞淺呷一口,“莫主子主子的叫,聽不慣,像姐姐那般叫我阿衡就好。”
“……奴婢不敢。”宿女慌忙垂首。
阿衡自袖口掏出一隻白釉罐,“我見你手上有疤,此乃我研制出的雪花膏,祛疤生肌,你拿去用。”
宿女捧着白釉罐,目送那道缃色身影似攏着光的神靈一般,于日光下漸行漸遠,她從未見過男子穿黃色能穿得那般好看,明豔卻不灼目,如辰時初陽,溫暖純澈,蘊着薄薄生機。
她小心翼翼掀開罐蓋,雪花似得乳膏,陣陣藥香糅雜淡淡幽香入鼻。
太子殿下常來綠漪院串門,晨起為瑤夕點妝畫眉,晚膳後又主動給美人洗腳,浸在花露的玉足被他輕柔摩挲着,“先前給你挑了那些伶俐的丫鬟不用,怎的自個兒擇了個奇醜無比的。”
宿女正在窗外池塘邊喂魚食,瑤夕輕拍了下容七的額頭,“小聲些,莫讓人聽去。”
容七将美人濕漉漉的玉足揣懷裡,“醜還不許說,不過是個下人。”
“容貌天生,由不得己,世人以貌取人,甚是膚淺。”
“好,我膚淺。”容七端着綢巾,給人拭去玉足上的水珠,傾身向前,雙手捧起瑤夕的臉頰,“誰讓我被你的絕世美貌養叼了眼,看誰都醜。”
“我也會有老去變醜的一日。”瑤夕被大手撩撥得發癢,輕笑避着。
“你是仙子,怎會老。變老變醜的隻有我,不知那時你會不會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窗内的聲音依稀傳入宿女的耳朵,自小被欺負的人比一般人警敏,耳力也更好,宿女起身,不動聲色朝窗内親昵的一雙人望去,又速速避開眼睛。
瑤夕有孕,容七往來綠漪院愈發頻繁,容七愛紅梅,見瑤夕寝屋的屏風舊了,差人換來一扇落雪紅梅絹絲屏風。
宿女端着安胎藥進屋,乍見屏風上的紅梅,吓得摔了手中藥盞。
瑤夕見宿女跪地顫栗,怕極的樣子,她挨近,撇見對方袖口下,半遮的紅梅烙印,溫聲問:“你為何懼怕紅梅。”
宿女一言不發,不住磕頭,才幾下就磕破頭,初欲雪看不下去,直接将人拽起,“我姐姐沒拿你當外人,你卻有所隐瞞,你腕子上的紅梅印,似是生生烙上去的,你不說,我去打聽打聽許能打聽出什麼來。”
宿女又趕忙跪下,踟蹰半響,道出真相。
她十一歲被親人賣了,輾轉落入梅刹堂,成了試毒的藥人,常年試毒讓她頭發大巴脫落,面生黑斑麻坑,眼球外凸、牙齒稀疏,一次試毒後梅刹堂的人以為她死了,将她随意仍在路邊,不久後她于荒郊野外醒來,算是劫後餘生。
她擔心梅刹堂的人發現她沒死,繼續抓她回去煉藥試毒,她頂着一張人見人厭的醜臉,很難尋到活計,剛好東宮在招通藥理的仆婢,她去應試,層層考驗通過入了東宮,被分派到紅蕪院伺候側妃殿下,因相貌醜陋被院中下人屢次欺辱,她都極力忍下。
梅刹堂的人應不會進到東宮來,東宮便是安全之地,她手腕上的紅梅過于顯眼,一旦出了東宮,有随時被梅刹堂發現的風險。
梅刹堂乃太古第一暗殺組織,以紅梅為标徽,煉藥試毒時生不如死的痛紮根于心,使得宿女如驚弓之鳥,見到紅梅便心驚肉跳。
瑤夕聽後,由衷同情,“阿衡的雪花膏可祛疤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