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欲雪看向跪地的宿女,“弟弟并非小氣人,你朝他要,他定給你。”
雪花膏已在她手上,宿女一直留着舍不得用。
瑤夕親自扶人起來,“阿衡那還有一朵回春花,我為你讨來,助你恢複容顔。”
宿女不敢置信,問了一疊聲真的麼,待得到瑤夕肯定後,這才千恩萬謝離去。
初欲雪不解,“姐姐,阿衡哪裡有什麼回春花,姐姐為何诓騙宿女。”
“我以幻術為她換面,作何解釋,诓她說奇花藥效複顔,簡單些。”
東宮埋有抑靈陣法,瑤夕無法施展,特意讓宿女随她出門,趁人不備将幻術施在宿女臉上。
阿衡仍在天橋下支藥攤,因醫術精湛不收診費,無數百姓慕名尋他看診,瑤夕去時,天橋下排隊的人望都望不到頭。
初欲雪天性懶惰,不理解阿衡的無私奉獻,“這下他可火了,好好的清閑不享,跑這風吹日曬跟閻王搶人。”
“阿衡宅心仁厚懸壺濟世,必有後福。”瑤夕贊許道。
宿女不知自己的臉已生變,遠眺那道救死扶傷的挺拔背影,心裡想着的是何時瑤夕為她讨要回春花,可那般神奇的花為何輕易給她一個下人,難不成是瑤夕故意哄騙,逗她玩。
一定是逗她玩,天下怎會有無緣無故待人好的人。
折回東宮,宿女幹完雜活回偏方休息,洗臉時,盆鏡裡映出一張嬌麗的臉蛋……
毀容後的她厭惡鏡子,一面殘鏡早被她藏起來,宿女手忙腳亂重新翻出銅鏡,對鏡輕撫自個兒的臉頰,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不但臉上的疤痕坑窪全然不見,秃掉的眉毛頭發亦長出來,毀容多年,記憶裡兒時的臉有些模糊,原來自己竟生的這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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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過後,瑤夕的肚腹大起來,綠漪院的景看膩了,想去外頭走動走動,聽容七說皇家行宮的溫泉催生梅花早綻,瑤夕想去行宮小住幾日。
見初欲雪幫她收拾行裝,瑤夕環視空空的屋院,“宿女呢。”
初欲雪往包袱裡塞了一包小魚幹當路上幹糧,“方才看見被個小厮叫出去了。現如今她好看了,阖宮的男仆都來巴結她。”
東宮之人皆察言觀色的好手,上趕着巴結宿女,不止被她美貌吸引,更重要的是太子待瑤夕寵愛無度,雖說綠漪院的人無名分,但最好的東西全送進去,連紅蕪院都得撿剩下的,再有瑤夕有孕,賜封名分是早晚的事,綠漣院裡唯有一個丫鬟宿女,不巴結她巴結誰。
小貓倒是不介意幹這些雜活,瑤夕卻蹙眉,想起近來她偶去東宮的風雨連廊散步,瞧見宮内小厮丫鬟簇擁着宿女,又是送禮又是誇贊,将人捧到天上去,宿女一改先前的卑微怯懦,倨傲自得的一張臉,盡數收下衆人的孝敬禮。
初欲雪挎着包袱,攙扶瑤夕走出屋門,宿女神色飽滿的自外頭回來,不知又聽了什麼好話,得了什麼好處。
見兩個主子欲出遠門的架勢,宿女跑上前施禮,“兩位主子可是要出遠門?”
“随太子去行宮住住。”初欲雪說。
“讓奴婢跟着一道去吧,奴不放心。”
“姐姐有我陪着,再說行宮不缺醫師和伺候的宮婢,你好生看家,對了,阿衡院子的草藥記得收。”
“衡小主不随兩位主子一道去麼?”
“他忙着看診開藥,忙着救死扶傷,你留下來好生看家,給他做飯。”初欲雪又道。
“是。”
瑤夕走出月洞門,與宿女擦肩而過時,無意瞥見宿女微微揚起的唇角,眸底有遏不住的少女懷春之色,瑤夕搖頭輕歎。
方出綠漪院的門,一個滿身鮮血的跛腳小厮撲過來磕頭,口中喊着請瑤夕姑娘救命,求宿女姐姐開恩,日後再不敢了。
小厮叫果子,乃紅蕪院三等雜役,宿女先前在紅蕪院時,果子和另一個兄弟蛏子,欺負宿女欺負得最狠,當初将夜香壺扣宿女頭上的便是這倆厮。
宿女今時不同往日,上趕着巴結宿女的仆從為讨好宿女,沒事便找兩兄弟的茬,東宮地位分級明确,等級高的丫鬟小厮教導低等仆從是常事,果子兄弟每日被各種“教導”,前日果子的腿骨被敲斷,昨日蛏子的手被碾斷,果子怕極了,擔心如此下去兩兄弟會被慢慢折磨死,于是冒險來綠漪院主動認罪求情。
果子膝行到宿女腳邊,不住磕頭賠罪,血迹淚迹混了一臉,看上去既可憐又吓人,“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宿女姐姐讓那些人停手吧,饒我們兄弟一條賤命吧。”
宿女觑見瑤夕面色愀然,故作委屈道:“可不是我吩咐的,我隻是個小小的婢女啊。”她跪到瑤夕身前,“主子,不是奴婢指使的,宿女并不知情。”
瑤夕心善,但并不傻,若無宿女委婉提醒,眼前的男仆怎會被欺負至此。
瑤夕面露失望,盯着腳下人,“我當你是妹妹,見你可憐,助你恢複容貌是想将你自過往的黑暗裡拽出來,再不用膽怯自卑,不是讓你恃美行兇,仗勢欺人的。”
宿女哭着欲解釋,瑤夕提步離開,“好生反省反省。”
霜降那夜,落了初雪,驟降的溫度讓人切齒打顫。自從變美後,宿女為顯窈窕身姿,穿得偏少,她跪在綠漪院門前凍得全身發疼發麻。
看不慣她的宮娥路過,閑話着譏諷幾句,捧着暖爐離去。
“終究是一條看門的狗,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玩意。”
“可狗仗人勢啊,有的狗,吠得可兇了。”
宿女在院前跪了一天一夜,那些嘲諷聲如灼熱烙鐵,将她心上烙出幾個黑洞,怨怼的風,打空洞心口呼呼刮着,寒霜凍雪,侵人皮骨,她被凍得意識模糊,不知不覺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