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沒有怪你之意,莫動不動便跪。”
這日宿女未收到阿衡送的粽子糖,晚膳間,她暗中聽到瑤夕提醒阿衡不可以随便給姑娘糖吃,這于人間有些不合規矩。
阿衡聽話,自那之後,當真再沒給宿女捎過粽子糖。
宿女早已習慣每晚睡前吃一顆阿衡給的糖,糖沒了,唇腔内的苦澀化作一縷縷幽怨溢入胸腔,如慢性毒藥一般,緩緩浸遍全身骨血。
日頭晴好,初欲雪硬拉工作狂阿衡出去散心,三姐弟去了湖心泛舟,宿女留在綠漪院熬安胎補藥,砂鍋裡的草藥咕咕冒泡的聲響中,她袖口滾出個琉璃瓶。
魏側妃說,瓶中藥是她重金自玄醫那讨的,無論人還是妖,服下必中毒,此藥效力溫和,會一點點侵蝕神志,一點一點讓人變得癡傻,無痕無息,再加上毒性慢,不易被察覺,待瑤夕變成個癡兒,定然失寵。
瑤夕的一雙弟妹本就依附瑤夕而活,瑤夕大勢已去,那對姐弟自然沒了依靠,屆時,魏側妃以魏氏之名認她做義妹,除她賤籍入魏氏族譜,她有這麼一副好臉蛋再加上魏氏的身份,魏側妃再向太子替她求個姻緣,阿衡沒有拒絕的道理。
宿女不料魏側妃對瑤夕恨到這般地步,欲借她之手,除掉眼中釘。
隻是此事風險極大,一旦敗露,小命不保。
宿女踟蹰間,魏側妃嘲諷裡含着蠱惑的聲音又響在她耳邊,“我堂堂魏氏千金,東宮殿下都不怕,你一無所有的丫鬟倒是畏手畏腳。何不賭一把,堵一個前程似錦,花好月圓。”
魏側妃的話,委實讓宿女動心。
她雖有姣好容貌,終究身份卑微,隻配嫁身份卑賤的奴仆,或被富貴人家瞧上收作妾,她這麼美,怎甘心終生為奴為婢,況且阿衡的一颦一笑已刻入她心頭,她心内再裝不下旁人。
阿衡……阿衡……她心頭喃喃,神思恍惚間不自覺拔掉琉璃瓶的塞蓋。
一卷泠風掃過,手中琉璃瓶憑空消失,宿女猝然回身,瓶子已落入一手托塔的道人手中。
此人乃流瞻國師,前些日曾到訪綠漪院,宿女有幸奉過茶,乍見毒藥落入國師手中,宿女當即傻眼,呼吸滞停。
流瞻聞了聞琉璃瓶口,啞笑,“魏側妃倒是好心機,為試你誠意,給你一瓶假藥。”
國師怎會曉得魏側妃與她私下之事,宿女緩過神來,倉皇跪下。
流瞻靠近跪地抖肩的小婢女,“你這張臉,是瑤夕給的,如此奇術,你不曾懷疑過她身份。”
宿女想起曾暗中聽到太子喊瑤夕仙女,“難不成……殿下當真是仙人。”
流瞻冷嗤一聲,不欲回複此問題,隻道:“阿衡擅醫,魏側妃的雕蟲小技于三姐妹眼中無所遁形,無論是今日試探你的瀉藥,還是來日給你的毒藥。”琉璃瓶重新蓋好,丢到宿女腳下,“給你個機會,趁早請罪。”
瑤夕三姐弟難得一道遊湖,湖心的蓮花開得好,初欲雪捧着幾朵蓮花回來,方回小院,便瞅見宿女跪在八角亭旁。
三個主子面前,宿女呈上個琉璃小瓶,将魏側妃與她說的話一字不差道出。
阿衡接過琉璃瓶,嗅聞後,“還好,隻是些藥力強的洩藥。”
宿女腫着雙眼磕頭,“主子待宿女有再造天恩,奴婢至死不渝,絕不叛主,那些說我與魏側妃勾結的話,純屬子虛烏有,請主子明辨。”
阿衡見人哭得梨花帶雨,親自扶人起來,“你何罪之有,我倒也聽聞東宮的人傳你欲勾搭我,我兩袖清風無名無分,天橋擺攤之人有何可勾搭的,我不信那些蜚言斐語,你也不要聽信。”
瑤夕頭疼,這個情窦未開的鋼鐵直男弟弟啊,她隻得順着話鋒道:“阿衡,你這般通明事理,姐姐很開心。宿女,你的衷心我看到了。”
瑤夕拉起宿女的手,揩掉她眼角的淚珠,先前宿女種種言行确實讓她失望,霜降那日,因她疏忽白白讓宿女在寒天裡跪了一宿,瑤夕多少有些内疚,畢竟她本意是讓宿女好生反省,卻忽略宮裡的規矩,無主子應允,跪地受責的下人不可自行起身。她一走兩日,若非阿衡趕到,小丫鬟怕是要被凍死了。
“你如此通透磊落,我心甚慰,回春花該你得。”畢竟瑤夕先前見宿女言行欠妥、品性欠佳,曾動了收回障眼幻術的心思。
經此一事,宿女成了瑤夕的心腹,瑤夕的肚子愈發大,行動不便,宿女貼身服侍瑤主子,淨面盤發按摩穴位、熬湯煮羹,照顧得妥帖周到。
晨起,宿女為瑤夕攏發,瑤夕攥着新掉的一縷青絲惋歎。
自孕中期,她便開始脫發,身為仙女的她,本不必承受凡人才有的衰弱之相,可她腹中孩子有一半凡血,緻使她妊娠中後期靈力漸失,每日困乏打盹,懼冷畏熱,愈發像個凡人。
宿女道她曉得家鄉一個固發的偏方,她先前試毒以至脫發,全憑那方子保住了一些頭發,否則早就全秃了。
宿女的固發方子向阿衡叙一遍,阿衡審度無疑,宿女便用那方子調成烏發膏,為殿下濯發,一月下來,瑤夕的脫發之症好轉。
蟬鳴夏日惹人倦,聲聲知了叫聲中,初欲雪捧着一冊話本子伏案打盹,宿女捧着烏發膏走去案前,“雪小主,烏發膏甚是好用,你也用一些。”
初欲雪迷迷糊糊嘟囔,“不用,我不掉毛。”一頭悶在案上睡了。
“懶貓。”瑤夕對鏡撫着一頭雲發笑笑。
不久之後,瑤夕愈發渴睡,比懶貓還懶,一日裡至少要睡八九個時辰,阿衡為瑤夕診脈,少年眉頭輕皺,遣走伺候的宿女,這才憂心道:“姐姐,你脈象愈發奇怪,腹中胎兒似在吸走你八脈裡的靈氣神息。”
瑤夕早有察覺,倦容道:“許是與人誕子,内息不融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