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淨站在高台上,冗長繁雜的禮樂聲和唱誦聲湧入耳朵,一聲一聲的穿進李玄淨的腦子。
她聽着宮中華貴禮服因為風吹而響動,發出簌簌聲響,看着眼前一排排朝臣莊嚴肅立,她透過層層台階,目光中帶着一絲貪婪地向下眺望,那長安宮殿無盡的繁華盡收眼底。
她漸漸能從窺得這樣隆重場景裡的興奮轉為迷茫。
李玄淨站在宮女前端,站在皇後和禦正身後側,順着階梯往下看,密密麻麻的朝臣規矩的各站各位,一眼望不到頭。
太子,親王,國公,按品階官職,她甚至順着寬廣的平台望過去,都看不到她阿耶,阿兄站在何處,甚至隻能囫囵看到一點神似她那位不可一世的舅父的影子。
恩仇糾紛在這朝會之上都不存在一樣,都是肅穆而守禮,哪怕你已年過七旬,官至國公,還不是要穿了禮服在這寒日冬天的冷風中站着觀禮。
李玄淨第一次感受到了權力,權力,這一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主宰着這個國家的萬千氣象,掌控着人們的生殺予奪大權。她站在高台之上,下面再厲害的人此時都安安靜靜的站着,不敢發出一聲聲響,不敢做出一絲絲不符禮節的事,台上的兩聖看下去,都有因緊張顫抖的人。
權力就像一位散發着迷人魅力卻又暗藏危險的佳人,在向初入宮廷的她頻頻招手,引誘着她一步步靠近那未知的深淵。
她也跟着有些害怕,害怕看不清下面這些大臣的目光和意圖,她害怕自己猜不透皇後的心思,她害怕守護不住家人。
不過她覺得,隻要站在這裡就好,隻要站得住,一直站在皇後的身側,讓他們看見她就是好的。
她從台階上往下看,自然也有人往上看。
裴松風站在前列,頭冠上是象征身份左貂蟬在随着風聲上下擺動,朝會剛要開始不久看到了太平公主的出現,被他門下省最高的官員,侍中的陪同下,站到了他們人群中,在各位親王的後面,在他一旁的郎君們也都有所動容,紛紛側目,愁眉苦臉的不知在思索什麼,好幾位親王更是偏頭看了過去,太子詹事更是不屑的瞥了下嘴。
他隻是微微驚歎了一番這麼快麼?公主看來也要摻和進政務裡了,兩聖容許她參大朝會,也是放權的一種方式,他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比自己預想的更快些,也難怪有些朝臣面色不好了。
公主的出現在他的料想之内,隻是皇後身側後面的那個女郎的身影,讓他驚喜。她一張臉有些瑟縮的蜷在别人身後,紅瓦宮殿的廊下,一身粉色宮裝的她看着格外玉雪團子一般,她好似再靜靜掃視着各處,身形站的筆直,無懼一切的樣子,還有些狐假虎威。
裴松風由衷的希望李玄淨能高興些,他感受到了她近些時日的生疏,他本應該順應着兩人的身份,互相離得遠一些,看她被針對,他還是選了幫忙,他還記得她那樣一副認真感激的神情,卻要強忍着壓下眸中的情緒,表現的像是公事公辦,他說自己是職責所在的時候,她還是輕輕的紅了臉。
還挺可愛,他很受用。
想必這就是坤郎所說的,幫人不求感謝,小娘子反而更受用,且沒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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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侍郎正在宣讀了各國朝貢單子,就是被裴松風責令更改的那份,李玄淨感覺那禮部尚書的嗓子感覺都要扯破了,這樣大的場地的,要不是站在上首,根本聽不見吧?
李玄淨歪頭打量了禦正的神情,又偷偷瞄像聖上和皇後,他們上位者是不是都常年喜怒不形于色,還是禮單并無問題,李玄淨從他們神色中看不出什麼問題來,還是同剛剛朝會開始前那樣,保持着威嚴肅穆和一副故作和藹的高興。
李玄淨思忖 ,難不成他們剛剛臨時改了,要麼本來就是沒問題的,如果是沒問題,那就是裴郎借用自己的職權幫了自己。
李玄淨看像裴松風的位置,不得不感歎,吏部铨選郎官考察外貌也是有好處的,通身的禮服,更襯托的一群玉樹臨風的郎官們 ,即便看不清容貌,可是這樣的卓然不凡的身姿,也格外讓人心情愉悅。
這裴郎也要铨選麼?他們這樣身份的人是不用參加科考的她知道。
李玄淨一邊想,一邊打量着下方的裴郎,她總有一種錯覺,兩人的目光像是碰到了一處,他不會也在看自己吧?應該不會,畢竟皇後的位置也是這邊,她又大着膽子偷偷去瞄了幾眼,直到内侍宣太史令宣讀天象雲物。
太史令奏雲物,周史令上前,不知道是不是李玄淨的錯覺,這一身正氣的周史令怎麼讓周圍的空氣都變的稀薄了。聖上如常面色,皇後是不是比剛剛嚴肅了些?禦正有些緊張的偷偷咽下了幾口唾液。
“諸君且聽,臣夜觀天象,見紫微垣中星芒有異。有星出于大陵,所謂格澤星者,如炎火之狀。黃白,長三丈,乃西北流。起地而上。下大,上兌。“
“客星可為吉星,也可為異星,客星亮,主星則弱,其見也,不種而獲,不有土功,恐有大害。”
“吾等當以敬畏之心,祭天祈福,望上蒼庇佑我朝,消弭災禍,順昌千年。”
是禦正吩咐的那一條天象,李玄淨想起,剛剛既然皇後聖人不在殿中,那麼就是周史令實際上也算遵從了聖上的旨意改了。
這大緻意思她能聽懂,格則星為吉星,又因為是客星,所以可主吉利,也可主災禍,這不就是一個模棱兩可的意思嘛,主好也主壞,可以映射任何一方為好,一方為懷,誰為主,誰為客,誰代表哪一方,朝臣們可以随意想,随意對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