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率的後悔也大概率沒有彌補的機會,我想了想,坦然地接受了現狀。
無所謂,人都死了,能這麼一直跟着傅岐也挺不錯的。
我看着筆上流光不停的65%,假裝很鎮定。
“這盒一打開,不會瞬間就100%了吧?”
我沉默了一瞬,很快自問自答:“我應該沒那麼好的記憶力。”
夜色漸濃,在傅岚離開後,傅岐終于肯把鐵盒完全的打開了。
點點月色從窗戶外飄進來,照得鐵盒子灰亮亮的,傅岐伸着一根手指頭點點,發現裡面隻有區區五封信。
傅岐看起來不太高興,借着月光把信拿出來,挨着擺成奧運五環的形狀。
他又重新數了一遍,确定了信的數量真的隻有五封。
“柳白楠那王八蛋……”,傅岐罵道,“他是不是私藏了,四年呢!一天寫一個标點都不可能隻有五封吧?!”
傅岐還是不願意相信,少頃把鐵盒舉起來,敲了敲底。鐵盒的底部很平很薄,聲音空曠,像一個鑼的面,被傅岐敲的叮當亂響。
我看他不甘的表情愈濃,忍不住笑了笑。
傅岐放好鐵盒,按我信封上标注的時間一一看去,拿起了最久遠的一封。
整四年前的來信,帶着被時間裹挾起的卷角,封舌四周透出昏黃的膠漬。
信早被拆開過了,但傅岐仍像第一個來拆信的人似的,輕輕的、緩緩的。我看他的手指顫抖着,修平的指甲用着最小的力,指腹的肉擔着最艱難的工作——假裝這封信很難拆。
【緻我的愛人】
開頭隻有這五個字,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寫給愛人,模糊了的是這位愛人的名字。
傅岐的眼眶就那麼自然而然的紅了。
他抹了把臉,摩挲着“愛人”二字與冒号間十分刻意的一點餘白。那白很短,按我的筆體大小來說,那短到隻能放下兩個字。
我想,傅岐是明白的。
我盤坐在他的對面,跟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我被野火困住,夢裡有暴雨的背叛,所以不得不為灰燼巡弋。】
嚯,他媽的意識流。
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凝重,而不是被這三行亂碼氣的笑起來。
我果斷說:“跟在柳白楠身邊,我也沒機會正經地抒發感情,估計就是随便寫寫,給自己留個念想。”
突然間,我發現信中的“弋”還寫成了“戈”。
“……”
我抓着自己的頭發,尴尬的渾身發熱,“給我留點臉面吧,傅岐。”
尚好,傅岐并沒有發現我的錯别字,他目光極順滑地通篇掃過,最後定格在空無一畫的信紙末端,無聲的喘了喘。
傅岐拆開了第二封,三年前。
【緻我的愛人】
【與其說是暴雨,倒不如坦然地承認自己忘帶傘。另外,新聞上說你要結婚了,可我還是時常恬不知恥地思念你,我一定要去見你。】
第三封,兩年前。
【緻我的愛人】
【夢裡有你,醒來卻還是雨。它拍着我的心髒,問我将以何時與你再見,我答,希望你願意見我。】
第四封,一年前,信中沒有了開頭對收信人的稱呼。
【是我期盼的雨停,可并不如想象中的高興。我隻乞求這場圈套裡誰都赢不了。】
傅岐的手停住,很久沒有再動。
我不明白他在我曾經的胡言亂語裡明白了什麼,但他霍然站起,身體帶起的弧度讓我也跟着晃了晃。
傅岐拉開窗的力氣很大,直至夜風溜進四敞的窗戶,一點點鑽進我們的身體裡,他才算是尋回理智,半靠着拆開了第五封。
時間是我死亡的半年前,收信人的稱呼變成了傅岐的名字。
【緻傅岐】
【雨又下起來,淹沒我的口鼻,我幾近窒息。所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去殺掉你了。】
好好好,這急轉直下的信中内容,我自己看了都得說一句神經病。
傅岐捏着信角,臉上表情是我讀不出的怪異。
他忽地笑了。
短短一促彎曲的唇角,讓我覺得,他真的也快瘋了。
看得出傅岐對我的精神狀态甘之如饴,他将前幾封信收好,唯獨留下第五封,展開鋪平,在床頭摸到手機,“咔嚓”幾聲,給那封“謀殺預告”留下了十幾張清晰的影像證據。
我以為傅岐要開展調查,結果他先把信疊好,又左點右點,愣是把影像證據設成了屏保和壁紙。
鎖屏界面是阖起的白色信封,上劃解鎖,主屏幕上就是我淩亂的字迹。
好好好。
在場一鬼一人,瘋子一人一鬼。
傅岐鎖屏又解鎖,重複了很多次,直到手機發出沒電的抗議,他才十分不舍地将手機放回充電倉。
“在我和柳白楠那狗玩意之間,小俞竟然選擇殺我,哼,這不是愛是什麼?”
傅岐拎着被子自言自語:“就算是因愛生恨也是先有愛啊,沒愛哪來的恨,寶貝兒你說是不是?”
寶了個貝的。
我試圖講道理:“傅岐,那隻是五個無病呻吟的産物,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什麼暴雨灰燼新聞圈套的都是我閑的亂寫。”
我攤開手:“如果它們很重要,我起碼會回憶起一點邊角料,但我現在沒有半點記憶的湧現,說明什麼,說明沒用。”
傅岐自顧自閉着眼,像睡着了。
我轉着筆,看着筆上沒變的65%,确實,我沒說謊。
*
賀玉京早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