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天的出走令人憤怒,賀玉京紮針的手毫不留情。
“不疼吧?”
賀神醫面無表情,也不等傅岐說話,“好幾年沒給人紮過針了,傅岐,你太榮幸了。”
傅岐動了動手,眉毛緊促一起:“如果這不是你在我手上紮的第四個眼,我想我會更榮幸一點。”
“死都不怕,還怕多三個眼兒?”
賀玉京手叉在白大褂的口袋裡,身長而立,高高的角度盯視着傅岐:“受累給句準話,要是一心尋死就别浪費咱這寶貴的醫療資源了。”
傅岐促着的眉心散開:“活着挺好。”
賀玉京拎了把椅子,坐在一側:“真好假好?”
傅岐樂了:“你小學生嗎?”
賀玉京沒說話,他注視着傅岐的臉,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現在笑起來挺醜的。”
傅岐立馬繃起臉。
賀玉京又端詳他,再說:“怎麼都不如之前好看了,傅岐你得承認,日子不是一成不變的,人終究是會老的、會變的。”
傅岐擡擡下巴,表示在聽。
“就說——聞俞”,賀玉京拖長了音,“他要是不變,你也淪落不到今天,他要是還在,你也不會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傅岐搖搖頭,表示不想聽了。
賀玉京挺有教養一人,不會強行聒噪,他沉默了幾分鐘,眼睛一掃,有些好奇地指了指傅岐枕頭邊的鐵盒。
“那個飯盒裡裝的是什麼,跟我說說?”
“不是飯盒”,傅岐氣的直捶床,“你們就知道吃,那是小俞留的盒子!”
賀玉京一摸下巴:“可它就是個飯盒。”
“我還在村裡讀書的時候,每天就帶這種飯盒去學校,早上裝倆馍馍一點腌菜,中午和熱水一起吃。有時候能偷到一個雞蛋,就把雞蛋打飯盒裡,倒上開水當湯沾馍馍吃。”
聽到賀玉京的描述,我難得的贊同他。
在依稀的記憶裡,我也是這麼上的學、念的書,但我還比他強點,我不用偷雞蛋——還小的時候,阿婆每天都從雞窩裡掏出兩個蛋煮,給聞保東一個,我一個。
而上學路上,我就揣着那熱乎乎的雞蛋,把上面還殘留的雞屎味擦在兜裡,轉身,幹幹淨淨遞給跟在我後面的聞昭。
聞昭每天都很餓,一個雞蛋大概兩口就沒了,她把雞蛋殼放進兜裡,跟我說殼上還有雞蛋的味道,餓的時候可以拿出來聞聞。
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
聞昭大我三歲,我們讀同一個小學,她每天都把我送到班門口,看我坐到位子上,才背着斷了一個背帶的爛書包上樓。
聞昭從來沒有午飯,她也怕同學笑話,每天躲到操場捱過午休時間。我去操場找她,拿出那唯一鋁飯盒分給她吃,她卻隻擺手,不敢再吃了。
“你讨厭雞蛋姐就替你吃,但午飯不吃你下午會餓的痛痛,弟乖,乖乖吃。”
聞昭手裡握着早上的蛋皮,她聞了聞,“其實雞蛋不難吃的,蛋黃很香,蛋白很滑,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你應該嘗嘗!”
聞昭一骨碌爬起來,拍掉褲子上的灰,她大概是餓的發昏,扶着一邊的樹閉眼了好幾分鐘。
我很憂心她,把飯盒裡的饅頭往她嘴裡塞。
聞昭下意識張大嘴,咬破了饅頭的皮。
“我不吃,你快吃。”
“上面沾了你的口水,我也不吃。”
聞昭隻得把那一塊小小地掰下來,“現在可以吃了吧?”
“你手摸了,我不吃!”
“聞俞!你别讓我踹你!”
屁股挨了一腳,老實了。
我氣呼呼啃一口,火燒火燎的胃口輕松了點。
聞昭跟我說:“媽說了,等上初中了就給我改名,現在的名字…不好聽,我也不喜歡。”
我點點頭,“你叫什麼都是我大姐。”
聞昭咬了咬嘴唇,“但是媽說,阿婆隻同意給我一個人改名。”
我不以為意,“那就你一個人改呗。”
聞昭不說話,小小的臉都是倔強和不甘。
可惜那時候的我還狗屁不懂,不知道聞昭是在替另一個人擔憂。
午休結束,都是鏽迹的大喇叭傳出嘶啞的課鈴。
我揮揮手,把沒啃過的半個饅頭扔給聞昭,趁她手忙腳亂的接,抱着空飯盒跑回了教室。
*
“所以,你對于‘飯盒’的定義,還有什麼異議嗎?”
賀玉京說完,又補充:“一個送禮送鵝蛋的人,遺物留飯盒沒什麼不好理解的。”
“柳白楠……會知道這是個飯盒嗎?”傅岐問。
“懸吧,柳這個人雖然不是從小就被沈市長認回來,但也是錦衣玉食養的,過的不會比瑤瑤差。”
傅岐無奈:“果然。”
“什麼?”
“小俞如果把東西放進一個精緻昂貴的盒子裡,顯得重要,那柳白楠八成是不會給我了,但他扔這麼個盒裡,柳白楠摸不清路數,最後反倒會還給我手裡。”
賀玉京納悶:“他萬一嫌棄直接扔了呢?”
傅岐答的笃定:“扔了就算了,但沒扔才說明有問題。”
“我了解小俞,他向來不做沒意義的事,這裡面所指向的,我猜是柳白楠丢的小辮子。”
“什麼辮子?”賀玉京從口袋抽出體溫槍,搭在傅岐的腦門上,“你是不是燒神經以為夢回大清了。”
傅岐一掌扇開體溫槍,薄唇緩起。
“我的意思是,柳白楠這次,弄丢了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