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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岐昏昏地睡了很久。
直到落日的餘晖一點點咬上他的輪廓,他才睡醒。
我在旁邊守了他一整個下午,見他醒過來便湊的很近,看他鴉羽般好看的睫毛是怎麼挺立起來,露出那一雙從烏黑變成琥珀色的眼睛。
傅岐大概是還沒完全睡醒,初睜眼時很明顯地愣了會,接着才很快眨了眨眼,半睜半閉,望着天花闆獨自醒神。
我此時已離他有一定距離,背靠着天花闆,也望着他看。
看一眼少一眼,多看一眼賺一眼。
我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眨不眨、一錯不錯,仔仔細細在心裡一遍遍描摹他的樣子。
敲門聲響起,傅岐沒動,隻是應了一聲。
護士利落地推車進來,笑着打了招呼。
傅岐便問:“我是不是可以吃點主食了?”
護士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依言作答:“賀醫生專門囑咐了,隻要是您要的東西,一樣不能給,别的全部按照他的醫囑走。”
護士很優雅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違令,殺無赦。”
傅岐無言以對,靜靜地目送護士微笑着關門、離開。
他這次輸液的手在左邊,手機也在左邊,他想坐起來用右手拿手機,卻發現這個動作很難在不勞煩左手的情況下躺着進行。
傅岐看起來不想起身,也不想跟一根針多作糾纏,右手順着就摸到了壓着針的膠條上。
這王八蛋想拔針的動作是越來越老練了!
但這次,他沒成功。
賀神醫徹底摸透了他的路數,把壓針的膠帶換成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不僅粘力強還十分結實,護士姐也盡職盡責,不嫌費力地在傅岐手背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傅岐扯了半天,針在血管裡紋絲未動。
不愧是神醫,好樣的,我由衷贊歎。
傅岐隻能放棄盯着天花闆,緩緩坐起身,摸到手機,給蘇薇薇打過去。
我也飄下來,坐到他對面。
“嘟——”蘇薇薇這次的電話接的很慢,傅岐連續撥了兩次,她微微有些氣喘的聲音才響起來。
“傅總,這剛過去一個下午,我還沒來得及看呢”,蘇薇薇停頓幾秒,調整了呼吸,“生産隊的驢也不會被要求連軸轉,更何況我還是個人……”
“你不是人呐你!你不是人!”
很湊巧,電話裡傳出突如其來的一聲嘶啞嚎叫。
傅岐眉頭一擰:“你在哪?”
蘇薇薇:“在家,還能在哪。”
“你在哪?”傅岐沉着聲音,又問了一遍。
“你,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電話裡又一聲嚎。
下一秒,是蘇薇薇一句“靠”,緊接着悶悶“咚”一聲——我猜是蘇小姐的昂貴精緻的紅底高跟鞋揣在了某人身上。
聲感很清脆。
“怎麼回事?!”傅岐臉色直接不好了起來,“蘇薇薇!”
自我認識蘇秘書起,傅岐從未如此直接且憤怒地喊過她的全名。
一瞬間,我方才還有閑找樂的心倏然揪了起來。
“我說在看電視劇,您還能信麼……不信?不信算了。”
被拆穿的蘇薇薇隻能如實回答:“我現在在世钊門口,聞俞村裡人卡着下班時間披麻戴孝地來鬧了,他爹頭上還裹着白布,不知道的以為死的是爹哭的是兒呢。”
“為什麼沒人跟我說?!”
蘇薇薇一時噎住,但很快調整回來:“您就剩這半格血條,過來送人頭嗎?”
送人頭不一定,但不參與團戰一定不是傅岐的性格。
果然如我所料,傅岐下一段話便是:“讓安保架人牆把大廈入口擋好,已經下班的讓他們到家後第一時間報備,沒來得及走的統一安排後門離開,我會派車過去接送,一定不要讓員工跟他們起沖突!”
剛才電話裡的吵鬧已經佐證蘇秘書早已亮過拳腳,傅岐也想到這點,“尤其是你,不要沖動,你和世钊的勞動合同還未重新簽,你現在受傷可算不了工傷。”
蘇薇薇:“……”
她短暫的沉默過後,惡狠狠地挂斷了電話。
傅岐又聯系了警方和執法隊,請托他們驅散圍觀群衆,但不需要處理聞保東一行人。
我知道,他想自己來應付。
他一直隻依靠自己,自己應付我的離開,自己應付我的死亡,自己應付自己的傷病,自己還即将要去應付聞俞身後一堆如蛆蟲般歹毒惡心的“家人”。
他真倒黴。
我安靜地坐着,看他把液體滴落的速度調到最快,手背逐漸泛起難受的紅,一片接一片,穿過透明的膠條直紮進我的眼裡……還有心裡。
傅岐啊,他真倒黴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