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先冰敷會兒吧..”
“謝謝..嘶!”
夏甯在接過冰袋時,指尖突然傳來一陣不尋常的刺痛。
“怎麼了嗎?”
“沒事,應該是剛剛弄傷了..”
“我看看..”
淩澈輕輕抓起夏甯的手查看,卻見她右手無名指指甲斷裂了一處,露出了一塊淌着血的甲床。看着這傷口,淩澈有些不忍,蹙着眉頭語氣着急地對着周圍的工作人員問道:“藥箱呢?”
“在這,怎麼了嗎?唉,小夏你的手!”
場記助理正好在附近提着藥箱待機中。畢竟這場戲兩位演員都需要動手,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劇組人員便提早做好了準備以防萬一。
“先簡單處理一下吧..待會兒再去診所看看。”
“我沒事,包紮一下就好了..”,說着的時候夏甯正想要将手從他的手裡抽回。誰知淩澈卻加重了抓着她手的力度。
“别動。”
眼前的淩澈擡眼看了眼自己,對上他深沉的眼眸,夏甯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任由他處置。
“會有些疼..忍不了的話就打我吧..”
淩澈從藥箱裡拿出了生理鹽水,小心翼翼地為她清洗傷口。
“嘶——!”
“再忍一忍..”
他接着從藥箱裡拿出碘伏,用棉簽輕輕擦在傷口上。簡單處理好後他才取出幹淨的紗布,輕輕包覆在傷口上。
“拍攝結束後再到診所去給醫生看看。”
“謝謝..”
夏甯嘗試着将手抽回,但淩澈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依舊維持着同樣的姿勢,低着頭看着她的手。夏甯無法看清他的神情。正想要開口叫他時,淩澈突然開口:“你剛剛表現得很好..”
“小夏沒事吧?我聽說你受傷了..”
導演好不容易處理好手頭上的事務後,這才過來查看。淩澈見有人來了才松開了手,起身離開前還不忘回應導演:“沒事,已經處理好了。”
“嗯,前輩幫我處理好傷口了。”
“那就好,要是需要休息盡管開口,知道嗎?”
“嗯,我沒事的導演。”
“那好,5分鐘後我們繼續..”
“好,來大家準備!《許你》第19場第二鏡第一次,開始!”
這一次鏡頭從父親開門的瞬間開始。隻見他背對着鏡頭,對着門外那多管閑事的小夥子大聲嚷道:“小夥子,别人家裡的事管你什麼屁事?!”
視角被切換到第二組鏡頭上。鏡頭中央正是跌坐在地上的許晴岚,淩亂的頭發、腫了的臉頰、帶着傷的嘴角,還有那布滿淤青的四肢,讓人觸目驚心。許晴岚見門外的來人是自己熟悉的鄰居哥哥,她沒放過這一個能夠自救的時機,對着他大喊:“陳哥,請你幫我報警。這個男人家暴..”
“你這個死丫頭!是覺得老子今天打不死你是嗎?!”
眼看男人走回屋内,又要向許晴岚施暴,小陳連忙拉住男人制止他的暴行。母親也向前推搡着男人,哀求他離開。
“你快走吧...”
這一番動靜惹來了居民樓内其他住戶的圍觀,男人眼見情況對自己不利,掙紮一番甩開了一直拉着自己的小陳。
“呸!你們給我記着!”,男人離開時嘴裡還不停嚷着。
“沒事吧?小岚要去醫院裡看看嗎?”,小陳有些擔憂地看着屋内跪坐在地上的許晴岚。
“沒事沒事,謝謝你小陳..”
母親連聲對着小陳道謝,但同時将他進一步的好意拒之門外。送走小陳後,母親轉身回到屋内查看許晴岚的情況。
“小岚沒事吧?讓媽看看你的傷口..”
許晴岚靜靜地呆着,任由母親擺動她的四肢查看她的傷。對上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的内心卻五味雜陳。
“你知道我很珍惜那地球儀的吧?”
“你就眼睜睜看着他拿走的嗎?”
“咔。”
“好,下一個鏡頭我們換一換位置,從她們兩人的側面來..”
“小夏,這兩句台詞我們待會兒再來一遍...情緒稍微調整一下,小岚這兩句話其實是在埋怨着母親..”
“嗯,好的。”
“兩位老師,能麻煩你們在外面等等嗎?我們這邊需要調整一下鏡頭。”
“好。”
夏甯便與飾演母親的演員一同走到屋外。屋外樓梯平台處早已堆滿了各種器材,不時還有工作人員出入單位,或上下樓梯搬運器材。夏甯看了一圈,瞥見淩澈正坐在上層的樓梯間。單位外也沒其他地方能坐,她便上樓坐到了他的身側。
淩澈見到來人,便對着她笑了笑,曲起自己的大長腿給對方挪了個空間。夏甯坐到他的身側後,便專注地看起了劇本。淩澈也不打擾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臉,側着頭靜靜地看着她。
“前輩..”
“嗯。”
即使開了口暗示,對方也沒有要将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的意思。夏甯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便不再理會随他去。淩澈看着夏甯臉上那淡紅色的掌痕,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是心疼嗎?确實挺心疼的,但作為演員這也是無法避免的..她剛才的表現确實挺好的,當初劇本圍讀時主創人員還有其他演員前輩們的反饋她都有好好地消化及吸收了..看着她的進步自己也感到挺欣慰,畢竟她默默的付出都得到了實際的回報...
“前輩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你問吧。”
“前輩你是怎麼确保情緒一直在的?”,才問出口夏甯便自覺問得太模糊了,于是接着補充道:“就..一場戲很多時候會分好幾次來拍,每次中途停下來之後我總是很難再找回同樣的感覺..”
“嗯...我的話都是用最直接的方法,從頭再捋一遍那場戲的劇情..”
“我的習慣是在研讀劇本的時候就會先做好記号..之後在反複閱讀劇本的時候不斷提醒自己記住這一個情緒點..這樣即使是一上來就得馬上進入情緒的戲份,也可以比較快調整好..不過這也是經過不斷的訓練才能熟能生巧的。”
“嗯..”
“你在煩惱哪一場戲?”
“最後的這幾句話..”,夏甯将手裡的劇本遞過去,指間輕輕劃過她煩惱的那幾句台詞。淩澈便探了探頭,上半身傾向夏甯,看向她所指的地方。
“嗯,你自己是怎麼理解的?”
“嗯...小岚在埋怨她的母親,但我覺得并不是那麼直接單純的埋怨..更多的是發洩..還有困惑..”
“困惑?”
“嗯,她不明白母親為何沒有阻止父親..明明她最清楚小岚很珍惜那個地球儀..”
淩澈點着頭同意她的想法:“分析得挺好的啊..現在你煩惱的地方隻是沒辦法調動情緒?”
夏甯點了點頭,有些遺憾地向淩澈訴說她面對的問題。
“嗯,剛才第一鏡結束後就沒能很好地将情緒銜接到第二鏡去..”
“有一個方法,你大概也聽說過,能夠幫你很快地調動情緒..”
經驗豐富的淩澈自然明白她此刻面對的瓶頸,畢竟他自己也曾面對過一樣的問題。而他也很有幸地在不同的時期得到了不少前輩們的提點及幫助。大概也有一種傳承的使命感吧,他也很樂意與其他人分享他自己是怎麼渡過這些瓶頸的。
“試着從自己的親身經驗中,找出最接近的情緒..像你理解的,這幾句台詞主要的情緒是這幾個‘埋怨’、‘困惑’、‘發洩’..”
“如果很難從自己的經驗來找,那就先試着淡化這些情感...像小岚這幾句話裡的埋怨還有困惑,是不是可以簡化成更接近自己日常的情感,比如說‘無奈’?這樣就更容易從自己的親身經曆中找到對應的情感,再從這裡去強化成更為貼近角色心理的情感..”
“這樣說明會不會很難懂?”
夏甯輕輕搖了搖頭,認真地反刍淩澈的這一番話。淩澈就這樣坐在一旁看着,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應。但在現實裡拍攝現場都是分秒必争的,演員們也不一定都能夠有這個餘裕去調整情緒。
“小夏,原來你在這裡。現場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一個..”
“抱歉,我現在過去..”
“加油,你可以的。”
夏甯回頭對他笑了笑:“謝謝。”
話是這麼說的,但淩澈還是免不了有些放心不下。剛才時間太短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
行動派的他站了起來,估算着夏甯應該已經回到了拍攝現場,便走下樓與其他劇組人員一同站到了屏幕前。
“來大家準備!《許你》第19場第三鏡第一次,開始!”
這一次鏡頭被設置在了兩人的身側,讓觀衆近距離感受母女倆之間的對話。淩澈盯着屏幕裡的夏甯,似乎已經調整好狀态了。
父親猶如台風過境般,帶着災害蹂躏所到之處,留下一地殘骸以及身心俱疲的母女兩人。鏡頭緩緩推進,聚焦到母親的臉上。滿臉淚痕的母親擔憂地檢查着許晴岚身上的傷。
“小岚沒事吧?讓媽看看你的傷口..”
對上眼前母親擔憂的眼神,許晴岚始終不言一語。随着演員們的呼吸,鏡頭緩緩向一旁的夏甯身上推進。這時屏幕裡清晰可見她的眼神及表情。帶着傷的嘴角輕啟,語氣意外地平和,一句接着一句問出内心的疑問。
“你知道我很珍惜那地球儀的吧?”
“你就眼睜睜看着他拿走的嗎?”
“小岚...”
鏡頭停留在夏甯的臉上,背景裡傳來母親的哽咽,略帶顫抖的聲音不停叫着小岚。夏甯眼眶裡漸漸泛起淚光,嘴角微微顫抖着。
“媽..我累了...”
“咔!”
“先放飯吧..大家都去吃飯!”
導演喊停的瞬間,夏甯便明白自己剛才出錯了。果然,夏甯擡頭便見導演走向自己,平緩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可惜。
“小夏,稍微休息一下吧..剛才的戲挺好的,就是最後那一句的情緒不太對..”
“抱歉..”
“沒事,先去吃飯吧”,導演拍了拍夏甯的肩便離去了。
夏甯從地上蹲坐起來,果不其然眼前冒出了一堆“星星”。一整天的拍攝下來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加上也沒怎麼吃東西。若是剛才猛地一下就站起來,她很清楚自己肯定會因為低血糖而站不穩的。
就在她緩着的時候,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隻手。夏甯擡頭一看,來人是淩澈。他面帶微笑溫柔地說:“走吧,吃飯去。”
不大的單位内坐滿了劇組人員,有的甚至坐到了樓梯間去。每個人手上都捧着盒飯邊吃邊聊,屋内外頓時嘈雜熱鬧了起來。許晴岚的房間内卻有一人正安靜地看着手裡的劇本。淩澈拿着兩盒飯走進來時看見此景,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先吃飯吧..”
“嗯。”
夏甯嘴上答應着,從淩澈手裡接過盒飯的她,視線卻沒離開過劇本。淩澈見狀,伸手将劇本給搶了過來,再往她手裡塞了瓶水。
“别把自己逼太緊了..”
看着夏甯有些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淩澈飛快地彈了彈她的額頭,輕聲笑說:“有時候放輕松了狀态反而好了..先吃飯吧,你也不想要待會兒開拍時餓暈吧。”
夏甯用手指輕輕搓揉被彈的地方,有些不滿地撅着嘴嘟囔:“前輩怎麼那麼喜歡彈額頭啊..”
坐在她面前的淩澈将她的這些小表情全都收進了眼底,心裡頭再一次冒出了這個想法。
“怎麼那麼可愛...”
淩澈并未發現自己不小心将心裡話說了出來。直到眼前的夏甯突然出現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才回過神來。
淩澈啊淩澈,怎麼就走神了..還讓人家聽見了..
平時反應力還挺好的淩澈,這個時候卻不知該作何是好。生硬地轉移話題嗎?還是假裝自己從未說出那句話?
夕陽餘晖穿透房門外的窗戶照射入室内,仿佛将整個空間都包裹入橘黃色的糖漿中,空氣間彌漫着一股暧昧不清的情愫。
“今..今天的盒飯沒那麼好吃...”
夏甯率先打破了這局面,淩澈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随即接下了話頭。
“是啊,昨天的菜色也比較豐富..”
兩人默契地将專注力都放在扒飯上。房間内再一次陷入靜默。淩澈不希望這份尴尬僵持太久,他試探性地瞄了眼夏甯。此時天色已漸漸轉暗,最後一縷的夕陽照射在夏甯臉上,濃重的橘色恰好地隐藏了她泛紅的耳尖,但卻沒法遮擋她依然有些局促的神情。看到這樣的夏甯,淩澈心裡的那點不好意思反而消失了。
算了,說了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更何況那是事實啊..
這樣想着的淩澈已經翻了篇,心安理得地吃着盒飯。視線突然捕捉到夏甯手指上的繃帶,才剛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你的手指還好嗎?還疼嗎?”
“嗯,不碰它的話就不會疼..”
即使夏甯嘴裡說沒事,淩澈還是有些不放心。雖然是自己親自替她處理的傷口,但到底不是專業的護理人員。
“待會兒結束了還是去診所看看吧..讓他們再給你重新包紮..”
“嗯..”
夏甯點了個頭。片刻後又再次開口。
“前輩剛才一直在看吧?你覺得如何?”
“嗯...剛才那兩句的質問你表現得不錯,情緒也都給得很準确,對手演員也有很好地接起來..”
夏甯沒作任何反應,輕蹙着眉頭,整理着自己的思緒。淩澈也看出了她還有話想說,便耐心地等待她。
“最後那句話..劇本沒說小岚哭,但我不理解這一邊..圍讀的時候老師們都說她很委屈..”
“嗯,那你也覺得她委屈嗎?”
“嗯...老實說,我不知道..她是在什麼心情下說出那句話的..”
淩澈側着頭想着用什麼樣的方式可以引導夏甯去理解這個角色。或許從身邊人下手會更容易代入角色的心境。
“你跟你母親關系好嗎?”
夏甯沒料到淩澈會問這個。她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向淩澈解釋。母親,這一個角色在她的成長歲月中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甚至那一部分還是不全面的。
她看着眼前耐心等待自己回應的淩澈,想起了自己當初試鏡會上選擇淩澈的初衷。
想要透過淩澈飾演的夏成帷與年幼時的自己來一場對話...
那小岚呢?她對母親有着複雜的情感,自己是不是也能從小岚身上看見什麼呢?
淩澈看着眼前人猶豫又糾結的神情,想是有什麼難言之隐,正欲開口讓她别勉強時,夏甯已做出了選擇。
“我..我很小的時候就沒跟母親一塊住了..一直都是跟姑姑一家人住,到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才搬來跟外公住的..”
“抱歉,我..”
“沒事,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
“那我們從另一個方向來捋一次吧..小岚先是質問了母親,按你所理解的她是困惑的同時,也是在發洩、在埋怨..那你覺得她有在期望母親回答什麼嗎?”
夏甯輕輕皺着眉頭,幾秒後搖了搖頭。
“沒有,對吧?她那個時候更多的是在發洩、埋怨..你明知道我很喜歡那個地球儀的,怎麼不阻止那個人呢...”
“從這裡延伸,母親明明很清楚小岚有多珍惜那個地球儀,這一點小岚本身也知道。所以她其實很想生氣,很想大聲地責怪母親..”
夏甯順着淩澈給的思路,一點一點踏入許晴岚的視角中。許晴岚擔負起了這個家,她未曾開口要求過任何回報,但并不表示她心中不曾怨過。母親精神脆弱,她便站到母親面前替她擋下風雨,扛起了重擔。她拼命守護的母親,卻連自己珍愛的禮物都沒法保護好。
“但她并沒有這樣做..”
“嗯,為什麼呢?”
夏甯搖了搖頭。她隐隐感覺自己快碰到了核心,卻無法很好地抓住,更不用說将這份感覺給傳達出來了。
“那是你一直愛着的人,一位你甯願打工上學兩頭跑,也不願逼她反抗父親。”
“或者換個角度,小岚她清楚母親沒法兒反抗父親,所以..”
淩澈巧妙地将話掐在這邊,等待夏甯親自把話給接上。
“所以...她心裡應該是有怨的..但那是她愛着的母親..她沒法将怨恨說出口..或者她可能是怕母親會承受不住..”
“嗯。”
得到了淩澈肯定的答案,夏甯心裡便更有底了。她拿起書桌上的筆,在劇本上塗寫。淩澈動作輕緩地将兩人吃完的飯盒拿走,臨走前還不忘輕輕地把門給帶上。不願讓任何人打擾到已經陷入劇本世界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