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入睡怎麼樣,還困難嗎?”
這是陳聿明回國後第一次複查。
入目是間普通的辦公室,兩人間,隔着張長桌。桌面上還擺放着一盆綠植,安安靜靜的,猶如第三位傾聽者。穿着白大褂的心理醫生說話聲溫溫柔柔的,短發披散在肩頭,側着臉,邊問邊往電腦輸入些信息。
男生嘴角牽起勉強弧度,“還可以。”
“藥呢,上上周拿回去的藥有按時吃嗎?”
“最近幾天偶爾停了幾次。”陳聿明點頭認真回答道。
梁萱聽見他停了幾次藥不禁蹙起眉頭,兩側眉頭一高一低的盯着男生,聽他講。
“我覺得不吃藥,對我身體也沒什麼影響。”
“陳聿明、你感覺沒問題,那需要我們醫生幹什麼?”女生幹脆直接怼了回去,兩手交叉托住下巴,靜靜注視着他。
“請按時吃藥!”
一字一句,聲音陡然冷冽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最近有沒有感到極度焦慮的時候?心慌,手抖之類的。”
陳聿明思忖,隻有偶爾幾次,自認為身體沒什麼大礙。呼之欲出的話到他嘴邊換了說法,“沒有!”
......
“行了,我們可以考慮适當減少藥物劑量,但也要按時吃藥,規律飲食,适當地增加運動社交之類的。”梁萱手裡拿着病例單,遞回給面前男生。
工作結束,原本對病人的嚴肅認真轉瞬即逝,梁萱臉色終于不再是緊繃着,反倒掀起眼簾,淡淡地乜了陳聿明一眼,“最近怎麼樣?工作生活還順利嗎?”
說完,手上的東西整理好,終于正眼看他,“人追到了嗎?”
陳聿明拿着病例的手頓了頓,耷拉着眼皮,半黑小痣随眼球滑動輕顫,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現在還沒有機會。”
薄薄的一片像折紙一樣,在他手裡折了又折,直到折成足夠裝進外套内側口袋大小。
随即他擡眼,目光落在梁萱身後的百葉窗上,刺目的陽光被整齊分割,一條條順着窄縫撒了進來,落到地面上也是一條一條的,整齊排列着。
“現在還在排隊!”
梁萱哂笑,将手裡的圓珠筆放到一邊,“你難道不會插隊嗎?”
自她剛認識他時就這般高道德感、嚴謹學霸樣。
時間過得好快啊,彈指一瞬。
第一眼見着他,還是在醫院走廊裡,墊了本書坐在地上,瘦猴子一樣,拿着本厚厚的書認真看着。
“陳聿明?”
梁萱看着,随即蹲坐着的人擡頭點了點,“上個病人遲到了還在路上,你先來吧!”
誰知道陳聿明搖搖頭開口道,“要不再先等一等?”
竟然一轉眼面前的人已經長那麼大了,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兜兜轉轉,但仍有人一絲變化也沒有。
“那你慢慢排吧!慢走不送!”梁萱話語裡若有若無的感歎無奈,“等哪天她結婚,到時候也希望你能笑着說出這些話。”
陳聿明轉身離開的背影僵直在原地,擡起準備握在門把上的手明顯地滞住。
又聽見身後女生說,“到時候你就隻能從她命運的參與者變成旁觀者,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走向。”
眼見她起高樓,幸福美滿,到時候他就像站在精美櫥窗外往裡看的流浪漢,渴望不可及。
手指指節像是生了鏽,陳聿明迫使着它摁下門把手,随後消失在梁萱眼前。女人嘴角擡起一抹笑,這小子是不刺激一把不行,盯着早已關上的門,搖頭輕歎。
-
陳聿明開着車在溪城市中心盲目地兜轉了很久,晚上七點才到家。
“咔哒”打開房門,湧出的暖氣暫時緩和他僵硬的臉,屋裡昏暗,除了一些家電散發出的紅光,再無其他,要不是家裡的暖氣還開着,他還以為餘思好不在了呢。
緩慢地關上門,放下鑰匙,往客廳緩慢挪着步子。手裡是他剛獨自逛超市買來的菜,塑料袋随着步子嘩啦響,已經勒得他手指無知無覺了。
走過長長黑暗的玄關後,站定,陳聿明不禁被沙發上鼓起的黑影吸引了目光。
淡淡清冷的月光很明亮,從陽台的玻璃門移門順利灑進來,落到餘思好臉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睡着了,曲着身體在黑暗中。
陳聿明呆在原地看了很久,呼吸輕緩,像是被攝取魂魄似的。
不知道她睡得安不安穩,思考他今天早上是不是不該那麼唐突,他從來不是這樣的,隻是因為她。
放下手中的購物袋,回房間找個毯子。走到餘思好房門口的時候又停住了腳步,轉頭回到了自己房間。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前,緩慢地将毯子落在了她身上。
不料餘思好不知道怎麼醒了,睡眼朦胧地睜開一隻眼睛看着他,“回來了?”
其實她早就醒了,隻是不知道怎麼就在沙發上睡過去。掂量自己也不能在他打開房門那兩三秒,光着腳連滾帶爬地回到房間,并不被他發現。
“嗯!”
陳聿明半跪在沙發邊隻是輕輕回答了聲,之後便是無話。
長久沉默,昏暗中兩人眼睛亮得可怕,對方一舉一動都在自己視線範圍内,安靜到餘思好感受到了自己心髒躍動的聲音。
于是她即刻打破沉默,“你今天去幹嘛了?”
陳聿明靜靜注視着她答,“去外面轉了幾圈?”
“為什麼”這三個字被她含在咽中沒來得及問出口,便聽他講,“我在想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像個瘋狂固執的人。
是有些唐突了,讓她驚恐害怕的程度,餘思好挨着沙發低聲安慰,“那你下次不能再這樣,我可禁不住這樣吓唬。要不然我就像那沒足月的小兔子似的,多吓幾次就噶了。”
聽她沒有多計較,還能開着玩笑和他這樣說話,陳聿明緊繃的臉終于松弛,笑着答應她,眼底流光溢彩。
“好!”
昏暗中,生硬的氣氛終于活絡起來,但被餘思好不合時宜的身體鳴叫打斷,空氣驟然安靜。
陳聿明忍不住嗤笑出聲,擡眼間淡淡瞥了眼女生紅透的臉,即刻伸手掩住停止笑出聲。
“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不止臉是滾燙的,餘思好感覺自己全身都是滾燙的,像是茶壺裡煮開的沸水。随即攥緊他拿來的毯子,僅露出半張臉。毛茸茸薄毯上帶着上次她給他買的洗漱用品的味道,淡淡地在她鼻腔萦繞。
随即她答,“我想吃火鍋可以嗎?”
随即目光挪到茶幾上,又回到了他臉上,“就在茶幾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