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餘思好下班之前還給陳聿明發了消息,到飯店時還發了個定位。
“欸呀,不好意思。”鄭铎目光在兩人間遊移,最後落在了餘思好垂着的側臉上,扭頭好整以暇地盯着面前高自己半個頭的陳聿明,“實在是不好意思,忘了。”
語氣話裡話外,饒有深意。
陳聿明捏着女生瘦弱的手腕,不敢用力,“先回車上。”
打開車門,冰涼的手掌貼着女生的臉,實在是太燙了。緩緩将她塞進去。他還擅自進了她的房間拿了件厚外套,輕輕披在她身上,關上車門。
陳聿明穿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昏暗的光線下隐隐約約仿佛要與夜色融合一體。逆着風,烏發飛舞,臉色蒼白陰沉。站定在鄭铎面前,自上而下,眼神銳利似是能穿透心髒。
“那鄭總的意思是也挺喜歡我女朋友嗎?”
語氣好不在意,似是開玩笑般。
他站在背光面,除了目光炯炯有神,鄭铎看不清他被遮住大半的神色。
“看來陳工是個聰明人,怎麼是想要開個價訛一筆,把餘思好讓給我?”
陳聿明嗤笑,後槽牙牙關咬緊了,恨不得迎面給這個賤貨一拳,奈何他現在是餘思好甲方。
“鄭總,這就有點不尊重人了,她又不是商品怎麼買來買去,讓來讓去。”強忍心底翻湧的情緒,語氣平淡。
但她可是他從小愛護到大的人啊,怎能由他招呼來招呼去。
陳聿明上前笑着,特地低下腦袋與這個人渣平視,“崇山酒店之前的招标是鄭總負責的吧。”說完,拍了拍鄭铎的肩頭,撫幹淨他肩頭的髒東西,“然後是交給了雲築嗎?”平淡闡述着客觀事實。
“這都才過去幾年,有些記不清,鄭總你說是哪個事務所負責的?”一字一句壓迫感滿滿,冰冷鋒利,如這寒風直插鄭铎的肺管。
“這——”鄭铎隻是心一顫,突然想到了某些事,轉念又想證據已經毀滅的幹幹淨淨,早就灰飛煙滅了,就算他是地府判官沒有證據又如何說。
鄭铎眉梢翹起,嘴角彎起弧度,有恃無恐地笑道,“那又怎樣?你說得很對。”“雲築設計不敢說是全國,在溪城不是赫赫有名?”
陳聿明咧開嘴角跟着他笑,格外開心樣子,像是是他渴望雙方成功合作的生意夥伴,但在鄭铎面前卻有些滲人,奇怪這樣祝福卻讓他心髒不停地往下墜,掉進黑不見底的深淵。
“希望您和你父親以後能夠全國聞名。”
鄭铎勉強牽起嘴角生硬的笑意,“借你吉言。”
他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知道什麼,也不清楚他的背景,或是手上捏着什麼證據。質疑一旦産生,像是破洞的褲子口袋,心中積累的底氣又存在多少。
細長的眸子斂着,蹙起眉頭,鄭铎笑了,笑不見底,多少有些底氣不足。卻又強裝鎮定,“那,小好男朋友下次見。”
陳聿明懶得再打招呼,秋後的螞蚱也是蹦跶不久了,沒必要和廢物多費口舌。
随即開車揚長而去,遁入黑暗,消失在陳聿明視線中。
陳聿明車内暖風在他下車間開到最大,他進去迎面撲來熱氣,帶着女生身上被沾染上的檀香味道。心底冷笑,他要把家裡所有檀香味道的洗護用品全扔了。
餘思好清晰感受到男生身上連帶而來的寒意,陌生幹冷。目光落在男生手背上,凍得黑紫青筋遒勁,“你們聊什麼了?”
“沒聊什麼,”陳聿明說完默不作聲發動汽車,路上速度平穩認真無比,綠燈還剩五秒,他還是緩緩地停了下來。
“還冷嗎?”
紅燈間隙,男生側着頭問,單單目光落在她身上,而不是直接對視。隐而不發的怒氣,暗藏心中,狠自己不争,怎麼沒有時刻保護好她。
一旦安靜,就倍感時間緩慢,流動着仿佛能夠感受到,是紅色的,不斷跳動的。
他是個合格的駕駛員,車一旦開了就停止講話。
暖氣彌漫,吸進肺裡,明明是溫暖的,是溫柔的,餘思好卻倍感生硬艱澀,沉重地堵在她喉嚨裡,不上不下。不明白他怎麼和平時不是一個樣子。
“我不冷,一點都不冷了。”餘思好道。
陳聿明在她這問的最多話就是,冷不冷,今天吃什麼我來做和抱歉。
果真,到了一個路口紅燈,車子又停了下來,“抱歉,”男生的手握在方向盤上,凍傷的手背也恢複得差不多,恢複了原本蒼白骨節分明,清晰分明紅色血管盤繞。
“我今天沒經過你同意進了你房間,待會兒回去我會發朋友圈。”目光直直地看向前路,很快就到家了,再轉一個路口。
“陳聿明、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餘思好不明白地質疑。
男生眼睫頻眨,視線沒露半點放在餘思好身上。綠燈亮了,發動車輛。
路過24小時營業,白熾燈亮如晝的便利店,右打方向盤到了小區門口,門衛正在放行,陳聿明這會兒一腳油門将車開到了地下車庫。
現在超過下班時間很久,回來路上的車子很少,車庫裡卻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汽車。
“哒”地一聲車門關上,車輛熄火,車上的暖氣依舊從出風口徐徐吹出。
陳聿明低下眸子,眼眶通紅,沒有被餘思好看去半分,隻是側着臉看自己這邊窗外。握緊方向盤的手指也松懈下來,嗓音顫抖又強忍着正常模樣。
“抱歉、我從來沒有很好地非常好地保護好你。”
“我實在是不敢想,你之前工作時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當時你又是怎麼應對的。”
“或者高中時,大學時,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人欺負過你。”
殘忍地說一句,他空白了她的人生。
她可是他碰都不敢碰的易碎品。
他時刻地尊重她,尊重她的人,事,物。
就連今晚他剛到家,見她發來定位,立刻沖出門。坐在車裡靜靜等着,他害怕她貿然沖進去會對她的工作産生影響,會忍她生氣,又讓她讨厭自己。
她在他這永遠都是第一位啊。
甯願是個透明人,隻要站在她身邊,能夠看見她開心的生活也是甘之如饴的。
沉默彌漫,此刻的空氣是酸苦的,樹上未成熟的青柑般。
讨厭的陳聿明又要惹她哭。
餘思好輕輕掀開羽絨服外套,手扒在陳聿明外套上,像是小貓扒主人褲腳,這會兒由她來說抱歉。
“陳聿明,我很厲害的。”
他是忘記,她小時候自稱“鋼鐵少女”的事了?
眼底不知道什麼時候布滿血絲,他看起來怪讓人心疼的,餘思好想着。
陳聿明隻是扭過頭去,女生目光閃閃,頭發被風吹得揚起來,從未有過的退縮,堅定地說道,“我一直都很厲害,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别傷心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活得很好,要不然現在還能全須全尾站在你面前?”
最後一字一句,字字用力深刻,刻在岩壁上的字般堅硬,“别小瞧我。”
越說心越堅定,她都忘了自己剛剛自己在傷心什麼。“忘了我之前說的,大學時打架的事了?我可是一拳打走一個,一腳踢飛兩個。”雖然有些吹噓的成分,好吧都是騙陳聿明的,她隻是望風的那個小卡拉米。
兩人對視,無盡的情緒在兩人眼間翻湧,偏偏對方都能看見,且看得清。
“回家吧、陳聿明。”
車燈不亮,但能讓他仔仔細細将她的面容刻在腦海裡,女生飛舞的發絲像是萦繞吸收這光線,輕輕柔柔地飄散着。
“我想回家。”
男生開門,又繞到她這邊。車裡的溫度驟然下降,餘思好趕緊裹好外套,站起來,男生早已半蹲在她面前。
“能幫我拉好拉鍊嗎?”
“當然。”
餘思好笨拙地彎下腰,“感謝。”
感謝,這無比操蛋的世界,送給她一個這般很好的人。
因為地庫沒有直通單元樓,兩人還得出去走一段路,兩人一前一後,緩慢地走着,宛如老頭老奶散步。
“陳、聿、明、你、能、背、着、我、嗎?”
車庫空曠,聲音也傳遞很遠,像是山谷裡的回音,又傳遞回來。她還沒來得及說完,男生早已站定在原地等着她。
“可、以。”
男生的聲音不同女聲,低沉好似與心髒共振,滌蕩心靈,餘思好頓時開心起來,跑着過去。
陳聿明乖乖蹲在原地,等着女生靠上來。
車庫安靜地隻有兩人衣袖摩擦聲,女生問,“我重嗎?”
陳聿明要是敢說重,她正巧拍他腦袋。
“不輕,”陳聿明道,不禁笑出聲來,低沉沙啞,震蕩兩人的心髒。
餘思好窩在男生臉側,“那你覺得我笨嗎?”盯着他,“請實話實說。”
說完,手握拳,小話筒似的,抵在男生嘴邊,等待他發言,“陳先生,請說!”
男生先是輕笑了聲,預見自己想說什麼難掩笑意,眼皮上的的灰褐色半丁點小痣,伴随着眨眼動作,上下跳躍,此刻分明的雀躍,“不聰明。”
餘思好長歎口氣,如認命般,看來是得不到學霸認可了,“和你相比是有點笨。”乖乖趴在他肩頭。
“為什麼,為什麼要和我相比?你隻是你,幹嘛要與我相比較?”陳聿明疑惑不解。
“那你是怎麼判斷出我笨的?”餘思好靠在他耳邊吐出絲絲熱氣,惹得他耳朵發癢。
“首先我沒有說你笨,其次依據客觀事實,依據從小到大的邏輯思維,而不是靠比較。”
陳聿明倏然側着臉擡眼看她,想向她尋求目光肯定。但臉頰不小心擦到餘思好的唇,心一緊,手僵硬,臉也不敢動,腳步也定在原地,隻有喉結上下滾動。
熱意順着耳尖不斷向下,像上國畫課時臨摹荷葉花瓣暈染時那樣。不知怎麼得陳聿明此刻眼波裡像圓月時蓄滿水的井底,目光流轉間皆是溫柔。
四周除了風聲,安靜得很。
“不好意思,我的口水擦你臉上了。”
迎面輕飄來的溫暖熱意,霎時冰冷無比,原本旖旎暧昧氛圍被她破壞得幹幹淨淨。
女生上手用袖口擦了擦,毛絨纖維此刻也不再柔軟,粗糙顆粒感的磨砂紙般,将他臉都搓紅了一片。
“不好意思,臉都搓紅了,”餘思好光是剛剛擦臉揚起身體,累得不行,懶懶趴在男生背上,豎起一根手指,“回去後,我準許你用我的棉柔巾蘸水擦擦你英俊不凡的小臉。”
男生嗤笑,“就一張嗎?”
“你要是需要的話,以後都可以給你用。但是這個牌子的很貴欸,我兩人省着點用吧......”
一路上,餘思好的小嘴不停,陳聿明也靜靜聽了一路。
像是個沉默總是認真守護的戀人,如守護玻璃罩裡玫瑰的小王子。
四周靜悄悄。
陳聿明心血來潮突然插了句話,“小好、你還想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嗎?”目光不再如流動的水,而是靜止倒映如今夜圓月般閃着期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