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奴俯視着來人,沖他微微颔首:“起來說話。”
葛榮聞言站起來,仍躬着身子:“禀主子,南山那夥山匪已悉數絞殺。”
“很好。”少年的聲音毫無波瀾。
“此外,遵照您的部署,廖将軍已經接手京畿,我們手中的罪證也足以扳倒薛庭章,敢問主子是否開始行動?”
“葛榮,你忘了我對你說過什麼?”
葛榮愣了愣,繼而濃眉微鎖,似在腦中搜尋着什麼。
“真正的大魚還未咬鈎呢。”少年眯了眯眼,慢條斯理道,“出手便要一擊必中,否則後患無窮。”
葛榮一頓,随即深深點了點頭,“主子所言極是,是屬下莽撞了。”
“繼續查,我要薛庭章全部黨羽的名單。”
“謹諾。”葛榮領命後卻仍站着未動。
“嗯?”少年向他投去疑問的一瞥。
“屬下派人暗中盯着花小娘子,發現她非但未放棄查案,近來還與宮中有所攀扯。”
聽見葛榮提及花半夏,少年眸中适才的淡漠一掃而空,他擡起鴉羽般的長睫靜靜注視着葛榮。
這一年多,他對花半夏隐瞞了身份,起初是出于自身計劃,後來欲坦誠相告,卻得知了她父親花成梁的案子。
去年立春慶典,花成梁被猛虎咬傷,重傷之下又被打入天牢,乃至最後死在獄中,可說均與他的家族脫不了幹系。
倘若花半夏知曉他的真實身份會如何看他?
得知他從一開始便刻意隐瞞,用心不純,又當如何?
不知從何時起,這些疑問讓慣于運籌帷幄、波瀾不驚的他變得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本打算等一個恰當的時機,等到他能夠對花父的案子給她一個交待,再将這一切如實相告。
可如今随着花半夏一步步查案,漸次展開的真相,自己的欺騙和隐瞞,還有半路殺出的崔宴川……仿佛在二人之間不斷砌起的一堵堵牆,随着時間推移慢慢将兩人分至兩端,越隔越遠。
“主子?”
少年聽見葛榮的聲音回過神,繼而注意到他話裡有話:“你想說什麼?”
“屬下擔心,照此下去主子的安危恐受波及,倘若因此暴露身份——”
“我自有主張。”少年打斷了他,語氣再不似平時那般從容不迫,顯得心浮氣躁。
*
花半夏把驢車停在韓家院外,将小花驢綁在大門一側的拴馬石上,随後來到院門前。
院門虛掩着,隻消輕輕一推,前方便有她要的真相。
深吸一口氣,她讓激動的心緒稍事平靜,這才擡手叩響了門環:“阿婆,武叔,在家麼?我是半夏。”
語畢靜待片刻——裡面無人應答。
花半夏不禁納悶,平時家中無人時韓阿婆都會将大門鎖嚴實。
看這樣子應該是有人在。
她将大門又推開了些許,院内的景象映入眼簾:粟米、葵菜撒得遍地都是,韓阿婆擇菜的木桌、矮凳也淩亂地歪倒在地上。
一股沖鼻的味道随風飄來——是血腥氣。
花半夏心頭一緊,跟着脊背發僵,喉頭幹澀得像着了火。
一口氣沖入院中,她終于在南牆角看見了趴在地上的韓阿婆。
後者一動不動,背後的衣衫被大片血水浸透。
“阿婆!”花半夏沖到韓阿婆跟前蹲下身,這才發覺對方渾身僵硬,已經死去多時。
眼前的景象刺得她雙目酸澀,震驚與悲痛更讓她透不過氣,但腦中仍有個聲音對她說要鎮定。
一個念頭蓦地劃過腦海。
花半夏扭頭向四周望去,很快發現正堂門口還躺着一個人。
男子胸前斜着一道足有一尺長的傷痕,裡面的血肉與白骨赫然露出,慘不忍睹。此外腹部還有兩個血洞。
花半夏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向男人的臉,認出是韓武的霎那,她仿佛遭到一記重擊,腦袋一陣陣發懵。
緩了幾息後,她隐約猜到了什麼,懷着巨大的悲憤與不甘疾步跑到韓武跟前。
“武叔!”她用力推搡着地上男人,視線因湧起水霧變得模糊,說不清悲戚和絕望哪個更多一些。
這一年多,她苦苦等待的最後線索就這麼猝然中斷了。
和猛虎襲君案有關之人相繼離世,而唯一在場的韓武也無端橫死。
這麼多巧合加在一起,還是巧合嗎?
可誰又能告訴她真相是什麼?
她信誓旦旦承諾要給崔宴川的證據又該向何處去找?
地面冷不丁響起一聲悶哼。
花半夏怔了怔,推搡韓武的手陡然僵住。
“武叔,我是半夏。”她緊盯着盯着韓武小心翼翼說道。
男人猩紅空洞的眸中似有微光一閃。
下一瞬,他蓦地伸手抓住花半夏的衣袖:“半夏?半夏……武叔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的父親……”
韓武毫無血色的臉上已是涕淚縱橫,“都怪我膽小怕事……”
“武叔,究竟是怎麼回事?”
“去年你父親出事後,有人追殺我……我怕連累母親,隻身逃到江南……豈料事情過去了這麼久,竟還是未能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