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奴沒說話,但花半夏收回手時,手腕突然被一把攥住。
他力氣不小,長指壓着她腕上的肌膚,炙燙灼人。
少年定定望着她,略向下走的眼尾濕漉漉,聲音低低輕輕溢滿委屈:“阿姐不想再收留螭奴了?”
花半夏的心沒來由緊縮了一下,裡面酸酸漲漲,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不是不想收留……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也有些自己的事情要辦。”
“好。”他說沉默了兩息說道。
在花半夏視線之外,另一隻手的指尖深深嵌進了掌心。
“我今日打算進城一趟,歸期未定。如果你出門時我還未回來,鑰匙還放在原來的地方。”花半夏像從前無數次出門前那樣叮囑螭奴。
言罷不敢再看他一眼,假裝着急出門,匆匆逃回了房間。
明明想保護人家,卻不知為何感覺自己像做了很惡劣的事。
*
花半夏将最後一批藥材送往東市的安泰藥鋪。
事後坐在藥鋪臨窗的一張小桌邊喝茶歇腳,不時朝外面張望一眼。
今日是内府局的李貴全李公公出宮采買的日子。
李貴全左腿患有風濕,每逢外出必會來安泰買藥。
花半夏從前聽父親說過,宮中的宦官無兒無女,大都喜歡趁能撈的時候多撈些錢财,免得來日老無所依。
她便是利用這一點,在安泰藥鋪結交了李貴全。
為打聽父親的案子,過去一年她沒少在此人身上下功夫。
大約一盞茶後,一個身穿淺绯色圓領窄袖袍的宦官昂首闊步進了藥鋪,抓完一副藥後目不斜視地離開。
花半夏連忙起身追上去。
“李公公,好久不見。” 店外,花半夏趕上李貴全,在他身側矮身一福,脆生生說。
李貴全駐足,認出來人後“哎呦”一聲,尖細的嗓音裡含了三分笑;“原來是花小娘子,這是又來送藥了?”
“可不是。”花半夏瞄了眼李貴全手上的藥包,關切地問,“公公的腿疾又犯了?”
李貴全點點頭,繼而想起什麼:“上回多虧小娘子的膏藥,倒是輕快了不少,隻不過陰天下雨仍是不大好受。”
花半夏不等他說完從袖中掏出一沓膏藥,恭敬呈上:“民女近日又新做了一些,今日特地拿來孝敬公公。”
“難為花小娘子記挂着咱家。” 李貴全接過膏藥,翹起蘭花指在鬓邊理了理,面上很是受用。
他是個有些傲氣的人,貪财,卻也不是什麼錢都賺。
花半夏同他打過幾次交道後摸清了門道——求李貴全辦事,須先得博其好感。
趁着氣氛不錯,她輕聲提醒:“那一會兒咱們老地方見?”
李貴全會意,沖花半夏眨眨眼。
一炷香後,距東市不遠的一處深巷内,花半夏遠遠望見李貴全自巷口姗姗而來。
“花小娘子找咱家有何貴幹?”李貴全來到近前開門見山問。
“不敢,民女想向李公公打聽個人。”花半夏從袖中掏出那張投毒人畫像,在他面前展開。
李貴全瞧見畫像先是一愣,繼而搓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茬,細長的眸子審視着花半夏:“小娘子問他作甚?難不成這位也與你沾親帶故?”
花半夏看出他有戒心,邊否認邊掏出一沓銀票悄悄遞向他:“公公可認得此人?”
李貴全稍事猶豫,須臾還是收了銀票,輕歎一聲:“他叫殷兆祥,大夥都叫他小銀子。”
“敢問李公公,這位殷公公現下歸哪個局管?”
話落,李貴全幹咳了兩聲,歎道:“現下已歸閻王管了。”
花半夏聞言愣住,心裡一時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失落——又死了?
忽然,她想到什麼,問李貴全:“他是怎麼死的?”
“一年前,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失足落水,屍首在啟明池泡了大半個月才被發現。”
失足落水?這麼巧?
“公公确定是他?”
消息遭到質疑,李貴全不滿地沖花半夏翻了個白眼:“那還能不确定?小銀子的東西都被屋裡人瓜分幹淨了,不瞞你說,咱家還分到了一隻鎏金獅子銀碗呢。”
花半夏像條小獵犬,迅速從李貴全的話裡嗅出異樣:“這位殷公公本事倒不小,竟能弄到這等稀罕物?”
李貴全聞言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别看那小子入宮年份不長,卻生了一雙會撈錢的手。”
他壓低聲音,“說出來吓死你,那小子背地裡竟攢了滿滿一箱金銀珠寶——唉,可惜咱家到得太晚……”
花半夏心知他們都是能撈則撈,但滿滿一箱金銀珠寶也太不尋常:“那得辦多大事,遇上什麼樣的貴人,才能有這等運氣?”
這話問出口,花半夏頓覺嗓子發幹,心髒也跳得又重又快。
李貴全邊思忖邊道:“咱家看不少器物上面都刻有“鄭”字,乃劍南王鄭府之物。”
“劍南王府?”花半夏試圖在腦中搜索這處府邸,結果卻一無所獲。
隻聽李貴全道:“要知道劍南王三年前便被抄了家,府邸也早已改頭換面。”他頓了頓,“可見那小子藏得有多深!”
後面他又說了一些眼紅的話,花半夏卻全沒聽進去:三年前被抄的家,那是沒機會參與去年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