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提到從前給裴璟霄拔箭,薛軍醫認為她應對殿下的傷情足夠熟稔,又因瘴毒與軍醫處打過交道,故而她倒比尋常軍醫更得薛軍醫信任。
箭拔出的霎那,溫熱的血水濺在花半夏臉上,她卻一無所覺,甚至連呼吸都忘了,直到薛軍醫的一名助手将一塊紗布遞給她。
她無知無覺地擦抹着臉上的血迹,心卻像懸在喉頭,胃也緊縮成一團。
一盆盆淡紅色血水從帳内端出去。
男人緊閉着雙目,棱角分明的玉顔越發慘白得沒有一絲生氣,任由軍醫拔出箭矢,撕裂皮肉也不曾有半點反應。
反倒是花半夏自己,裡衣全被汗水浸透。
“老夫已然盡力,接下來全看殿下今晚能否醒來。”薛軍醫處理完傷口,摸了一把額角的汗珠,疲憊長歎一聲。
花半夏醒過神,忽想到一味涼血止痛的藥。
她從前給裴璟霄用過,十分奏效,于是問過薛軍醫後,打算回營帳中取來。
不想才一起身,指端蓦地傳來冰涼的觸壓。
花半夏低眸——男人骨節蒼白的手指勾子似的抓着她。
她心下一歎,終是那麼任由他握着,開口叫裴璟霄的親随取藥來。
傷口處理完畢,周遭喧嚣再次歸于甯靜。大帳内除了裴璟霄的親衛,便隻剩下他和花半夏兩人。
裴璟霄靜靜躺在床上,渾渾噩噩中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營帳。
他想出聲詢問戰況,身體卻仿佛不是自己的,對四肢和言語也全部失去掌控。
唯一确定的是花半夏還在——平安無事。
不知過了多久,胸腔内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過後,所剩不多的意識也漸趨模糊。
朦胧中他又回到了南山腳下。
彼時他身中暗箭,重傷之下不自覺緊抓着花半夏的手……最後終于給他挺過去了。
這一次沒有欺騙和隐瞞,他早早向花半夏坦白身份,也得到了她的諒解。
他依舊偶爾上山幫她采藥,熬藥,學着做可口的飯菜給她吃……
日子如清泉般緩緩流淌,平淡中透着絲絲甘甜。
直到某日花半夏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與他告别,對他說:“我大仇未報,不能再如此下去。”
胸口傳來絲絲縷縷鈍痛,裴璟霄蓦地睜開眼,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大帳内燭火通明,花半夏就趴在他床邊。裴璟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想抓住她。
花半夏擡頭發現裴璟霄醒來,先是愣了愣,接着站起身便往外走。
得趕緊去找薛軍醫。
不料她人還沒邁出一步,衣帶卻被勾住。
床上的男人面色蒼白,長眉微蹙,濕漉漉的眼眸巴巴望着她,眼底翻滾着懇求與不舍。
無須言語,花半夏心早已軟塌一片:“我去叫薛軍醫。”她解釋道。
卻換來裴璟霄一聲忍痛的輕“嘶”,花半夏心頭一沉,終是改了主意,喚醒打盹的侍衛去叫人。
“很疼嗎?”她坐回原位,緊張地盯着裴璟霄。
後者點點頭——很疼,但也很值得。
她會因為他疼而留下來。
裴璟霄想起從前許多次,花半夏也曾這麼問他,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
她仍是關心他的。
于是,仿佛獲得了某種安慰,他安心地閉上眼。
薛軍醫就睡在隔壁的帳篷,聞訊急匆匆趕來,察看過裴璟霄的傷情後,才要吩咐侍衛幾句,轉眼見裴璟霄癡望着花半夏,不由話音一轉:“雖說暫時脫離危險,但眼下還需時刻有人盯着,哦……”他有些為難地掃了眼周遭侍衛,似有些猶豫,“最好是個細心之人。”
花半夏毫不知情,連忙自告奮勇應承下來。
此刻她滿腦子隻有一件事,就是讓裴璟霄徹底脫離危險。
于是也就未曾看見,她話一出口,帳内另外幾個人面上均是一松。
裴璟霄重傷之下躺在床上,猶自不聲不響地轉着心思。
原來如此便可将人留住。
*
他的傷所幸并未傷及心脈,身子終是一日日好轉起來。
他那樣年輕,又有習武的底子,加上花半夏精心照料,不過一旬已能在外走動,隻不過尚騰不出精力收拾鹿角山的敵軍罷了。
而自從上次搶劫糧草後,北遼軍雖然得了便宜,卻由于初戰損失過重,傷了元氣,兼大周軍各據點加強了戒備,遼人一時倒也未能再有大動作。
不過有句話叫夜長夢多。
敵軍盤踞山中不肯離去,勢必在蓄謀反攻。
呼延建業背後的北遼,雖說目下僅為山中輸送補給,卻難保哪天會突然增兵來襲。
故而這一戰終究不能久拖。
可鹿角山一帶地形險要,易守難攻,近日敵人又盤踞山中不出,不知在打什麼算盤。
裴璟雲本不足為懼,但呼延建業卻實力雄厚,又深谙兵法,單是不時給各據點來一場小規模洗劫,也夠大周軍喝一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