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東角一株老梅樹下,五歲的小皇子裴逐野正踮腳攀着太湖石,金燦燦的虎符在他掌心晃成殘影。
三丈外,阿花伏在琉璃瓦上,琥珀瞳仁随着虎符左右遊移,喉間發出撒嬌般的呼噜聲。
“阿花乖,去叼父皇的章,換我從母後那偷的松子糖!”稚音未落,阿花忽如離弦之箭竄下,落地時順便用尾尖卷走了孩子腰間泅着糖漬的荷包。
“裴逐野!”
輕飄飄三個字驚得小皇子一縮脖,未及轉身,後領已被兩根蔥白的手指拎起。
花半夏绛紫色鳳尾裙掃過滿地落花,腕間的青蛇臂環鈴音清脆,“上回騙青鸾叼你父皇奏折,說是要給大蟲築窩,本宮還沒與你清算。”
懷中小兒扭成麻花,突然沖着梅林方向奶聲告狀:“父皇!母後在糖罐裡養竹葉青,吓得福公公假牙都掉了!”
裴璟霄手臂掠過海棠花枝,接住飛撲而來的小團子。
小皇子發間還粘着阿花蹭上的獸毛,活像隻炸毛的貓崽。
“要告狀?”帝王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塊饴糖,“叫聲爹爹,晚間下朝替你訓母後。”糖塊在朝陽下晃出蜜色流光,映得孩子漆瞳驟亮。
“叮啷——”
假山後猝然響起細碎的脆響,花半夏緩步而出,身後跟着阿花。
獵豹頭頂歪扣着一個黃花梨木糖罐,罐身密布細小牙印,顯是某個小賊多次行竊的罪證。
皇後抓起糖罐,指尖輕撫阿花耳尖,丹蔻似要灼破晨霧:“陛下昨夜在溫泉池讨饒時,可不是這般硬氣。”
帝王朗笑聲震落梅枝積雪,翻掌接住糖罐的刹那,數十顆包着灑金宣紙的琥珀糖從天而降。罐底一條小青蛇栩栩如生,卻是個染了青漆的木雕。
小皇子歡呼着伸手去撈糖,卻見阿花縱身橫掃長尾,糖雨盡數落入花半夏鋪開的孔雀氅中。
“想要糖?”她捏起一顆糖逗弄急出淚花的兒子,“拿你父皇的《罪己诏》來換,就寫‘朕不該縱豹竊玺,教子無方’。”
晨光中帝王忽将妻兒攏入懷中,阿花趁機叼走糖罐躍上宮牆,驚散漫天白鴿。
*
幾番春去秋來,一道驚雷将鉛雲劈出裂痕,驟然來襲的暴雨在獵場織出漫天雨幕。
大帳内,裴貫蒼踩着錦墩在藥櫃裡一通翻找。
七歲小兒繃着與父親肖似的眉眼,将七葉蓮搗出汁水。
青玉缽内漫開苦香——去年母後教他識藥時說過,此藥對蛇而言是最好的靈草。
“小青别怕。”他舉起燭台照向窗根,竹葉青碧玉般的鱗片剝落大半,尾尖挂着暗紅的血痕。
暴雨裹着鐵鏽味漫進帳内,裴貫蒼想起那夜,這條蛇也是這樣拖着血痕在他帳中遊走。
彼時利刃劈開帳幔,裴貫蒼攥緊母後給他的馴獸哨。
蒙面人刀鋒距他咽喉不到一寸,帳頂忽墜下一道青影,毒牙穿透刺客皮肉的輕嗤,混着小青蛇被斬落的嘶鳴,在小貫蒼記憶裡凝成一道褪不去的殘紅。
“這次換我救你。”小皇子将藥泥敷上蛇身,腕間金鈴随着手上動作輕響。
那是他周歲時父皇給他系的禁步鈴,後來被他改造成馴蛇器——三短一長的鈴音代表“松口”,連續震顫則是“纏緊”。
他從藥櫃中翻出自己的小藥匣,裡面剪刀、紗布一應俱全,之後便學着母後的樣子給蛇包紮起來。
當花半夏循着藥味找來時,隻見她的小兒正趴在蒲團上酣睡,旁邊小青蛇盤成一團,身上一圈圈紗布裹得嚴嚴實實。
她伸手拂去兒子小臉上沾的藥汁,扭頭見藥匣深處閃着暗芒。
那有半枚嵌着猙獰獸首的金色令牌,是大皇子舊部死士的标識。
*
皇家獵場最南端有座象園,此刻才剛吃飽的象群正邁着悠閑的步子在曠野間消食。
“父皇看兒臣的!” 剛同父皇遛馬至此的裴逐野忽地揚起馬鞭,□□棗紅小馬如離弦之箭沖向象群。
“阿野回來!”帝王的佩劍當啷落地。十年前面對叛軍刀斧都未顫抖的手,此刻竟解不開腰間救急的鳴镝。
而此時花半夏因照顧染了風寒的幼子,留在帳中未能跟來。
裴璟霄身後不遠,小公主裴栖凰忽策馬上前,一面将腰間綴滿彩羽的玉埙抵住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