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在福泉村青瓦上流淌,十幾戶人家鱗次栉比的屋檐挨得極近,青藤纏上竹籬笆,交織成片網狀。
王杏兒領着兩人穿過歪斜的泥路時,路旁高出院牆的絡石藤在風中簌簌作響,滢白的花瓣随着風飄落,恰好墜在容止淵繡着金線暗紋的衣襟上。
他餘光掃過,輕彈衣袖,白花抖落兩下輕輕揚揚墜在腳下。
“這不是老王家丫頭麼?”東側斑駁的木門突然洞開,竹簾掀起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燕雀。
挽着圓髻的婦人攥着鍋鏟探出身來,靛藍粗布圍裙上還沾着面粉,待看清王杏兒身後的兩道身影,手背青筋驟然繃緊。
她三步并作兩步沖出院門,将少女拽到身後,目光如炬地掃過兩個少年。
容止淵暗色廣袖輕垂,腰間懸着的赤華劍隐隐透着些紅芒;時聿白一襲素色外衫纖塵不染,恍若谪仙落凡塵。
這般人物出現在腌菜壇子堆疊的村道上,連牆頭晾曬的辣椒串都顯得突兀起來。
“哪來的貴人迷路到咱們窮鄉僻壤?”婦人忽然叫嚷起來,嗓門驚起滿村犬吠。
隔壁涼亭裡納鞋底的老妪慌忙收起針線,小步跑到院牆邊,透過籬笆縫看着門外的情形。
對門正在劈柴的漢子也揮了把臉上的汗,握緊了斧柄,走出院落,直勾勾看向兩個不速之客。
王杏兒掙開婦人鐵鉗般的手,鬓角碎發随着搖頭的動作掃過肩上補丁:“張嬸,他們不是壞人!方才在後山遇着山匪......”
“山匪?”被喚作張嬸的婦人聲調陡然拔高,渾濁的眼珠卻死死盯着他們。
她如何看不出蹊跷?這兩個少年分明踩着泥淖而來,袍角卻不見半點污漬。
兩人看着年歲雖小,可周身散發的氣質卻與外表截然不同,一派沉穩正派,頗有老成之風。
“哎喲瞧我這老眼!”張嬸猛地把鍋鏟往門牆上一磕,驚得院裡啄食的蘆花雞撲棱棱亂飛。
她堆滿褶子的臉突然綻開誇張的笑紋,枯樹枝似的手卻悄悄将王杏兒往身後又拽了半寸:“這般龍章鳳姿的小郎君,定是仙門世家中除祟的仙師吧?”
“方才是我眼拙,冒犯了兩位仙師,仙師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才是。”張嬸突如其來的示弱,雖弓着腰,可視線卻一直在二人身上遊離。
時聿白抿着唇,上前一步停下,廣袖微垂,行的是修仙界最标準的平輩禮。
少年清越的嗓音裹着潺潺流水,甫一開口,連村口聒噪的犬吠都驟然低伏:"驚擾諸位實非本意。"
“我們二人路過此地,恰好撞見杏兒被山匪追趕,實在不能袖手旁觀,便出手相助。又擔心那些山匪去而複返,恐對杏兒不利,所以才一路護送她回來,”
“叨擾之處,還請海涵。”時聿白淡然收尾,迎着面前數道目光微微颔首。
随後,他不經意間微低下頭,便瞧見王杏兒不知何時竟已呆愣在原地,眼神發直,小巧的嘴巴微微張開,模樣煞是可愛。
時聿白不禁眼尾輕揚,笑意自眼底緩緩暈開,唇角噙着一抹溫柔的淺笑。
“……”容止淵抱着臂靠在木門前,餘光瞧着他臉上勾人的笑意,心裡有些不忿。
一股強烈的酸澀在心底翻湧,嫉妒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生長。
他不喜時聿白對旁人露出這般柔和的表情,本應隻屬于自己的溫柔,憑什麼要分給别人?
他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衆人,微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冷聲道:“解釋得還不清楚嗎?你們還圍在這裡做什麼?莫不是耳朵不好使,沒聽明白?”
怒意正盛之時,一隻手忽然輕輕搭上他的手臂,容止淵下意識地轉頭,卻見深邃淵瞳中映着他微微錯愕的面容。
時聿白唇角微揚,聲音溫潤:“阿止,莫要如此。”
“那個,我想起來我水燒好了,先回去了啊。”張嬸手忙腳亂拍了拍身上的面粉,随後擡手輕輕搭上王杏兒的肩膀,囑咐道:“杏兒啊,你爹娘這會兒估摸還在田裡頭忙活呢,你回去之後,多勸勸他們哈。”
說完,張嬸轉身快步往院子裡走去,腳下的步子帶起些許塵土。
她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着,臉上還帶着幾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啧啧,沒想到這麼俊俏的一位小仙師,看着斯斯文文的,脾氣卻還不小嘞。”
容止淵聽力極佳,張嬸這兩句嘀咕,一字不落地鑽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尴尬與愠怒。緊接着,他冷冷地眯起眼,目光利刃般掃向那些仍在一旁圍觀的村民。
衆人被他這冰冷的眼神一瞪,好似被猛地抽了一鞭,渾身一顫,紛紛忙不疊地轉身,慌慌張張地避開。
不過轉瞬之間,原本聚集的人群便作鳥獸散盡,路面上盡是淩亂且泥濘不堪的腳印。
“小丫頭,你莫不是在騙我們?”容止淵眼神掃向王杏兒,一臉的猜疑:“這村子裡的人對外來人極為謹慎,你卻說你爹娘要送你去宗門學仙術,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我方才大緻掃視了一圈,”他依舊抱着臂,微微側頭,似是在回憶方才的情景,而後不緊不慢地開口:“這村子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村落,既沒有仙門的靈韻之氣,也瞧不出有與宗門派系往來的迹象。”
“你老實交待,騙我們來你們村子到底想做什麼?”容止淵蹙着眉,眼底瞬間湧起一片陰郁之色,周身紅芒陡然流轉,殺意如實質般隐隐散發開來。
時聿白按在他臂上的手指微微使力,在他視線落過來時,回望了過去,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安撫,示意他切莫沖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