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寒涼,姜泊清回屋拿了一件披風為她系上,這才帶她出了百膳樓。
長街空曠,他一手提燈籠,一手牽她的手,踩在雪地裡,有絲絲響聲。
打更的聲音從另一條街傳了過來,隐隐聽他念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沈秋吟忽地撲哧一笑。
姜泊清溫柔地看着她,問:“笑什麼?”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嗯?”他不解,微微蹙眉,“這有何可笑?”
不就是一句叮囑之詞麼,讓人們在夜裡小心打翻了火燭,燒了屋子,丢了性命。
她将自己發笑的點說出:“這般的大的雪,如何天幹,如何物燥,如何燒得起來?”
他摩挲着她略涼的手,解釋道:“即使雪天,大火亦無情,一旦燭火點燃周遭,再大的雪也滅不了。打更的如此念,自然是要百姓小心為重。”
他說的有道理,沈秋吟點了點頭,“怪我淺薄了。”
她眼光短,隻看到了表象,沒看到内裡。
雪天路難行,走了半刻了還未出長安街。
路邊的小鋪都關上了門,皆留兩個燈籠挂在屋下,為未帶亮的行人送去一絲光,不至于在黑暗裡迷路。
踩在松松軟軟的雪上,一步一個腳印,他們的影子也被光拉長,重合在了一起。
沈秋吟發現了樂趣,不好好走路,偏愛踩在他的腳印上,亦步亦趨。
姜泊清寵溺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你呀你!”
她也笑了,“我呀我!我怎麼了呢?”
“你呀你!是個嬌蠻的小姑娘。”
她走到快累了時,終于見到了城南橋頭的影子。
想着一路艱辛,她不禁念道:“是日更定矣,餘弩一小舟,擁毳衣爐火,前往湖心亭看雪。”
“如今真是癡相公了!”
不在屋裡取暖,偏要去看雪,踩在未壓實的雪上,浮着走路,一步一艱難,也算為雪勇敢了一次,可不就是癡相公嗎?
姜泊清卻覺得“癡相公”這詞不對,他打趣道:“應該是傻姑娘才對。”
傻姑娘不願待在樓裡,偏說湖心亭未能如願,那便隻能曆經千辛萬苦,去那湖心亭了。
“你才傻呢!”沈秋吟踢了他一腳。
似是不解氣,她又打了他一下。
姜泊清哎喲一聲,倒在她的身上,在她耳畔道:“好秋吟,踢疼了,要抱抱才好得了。”
沈秋吟不理他,要推開他。
姜泊清連忙緊緊抱住她,臉還在她脖頸處蹭了蹭,像一隻黏人的小狗。
沈秋吟無奈歎氣,從前那個端莊穩重的郎君真真是越發臉皮厚了。
而姜泊清卻不以為意,甚至引以為傲,厚顔無恥道:“阿吟,臉皮厚,才能吃到肉哦!”
吃到肉?
什麼吃到肉?
沈秋吟迷茫地看着他,沒聽明白。
他見姑娘呆傻的模樣,眼裡有一抹戲谑的笑意,嘴角也高高翹起,意味深長。
她仔細品味這句話,忽然明白他說的什麼,臉蓦地紅透,像煮熟的蝦。
這人,這人說話越來越沒有把門了。
真真是羞死人了。
她不禁惱羞成怒,提了幾分音量叫道:“姜泊清!”
他道:“我在!”
瞧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沈秋吟忽地語塞,不知該如何說她,最終化作一句——
“唉!你呀你!”
她又羞又澀的樣子引得他玩心大起,又是一陣逗弄,令沈秋吟忍不住打他的同時,又笑得開懷。
這個男人呀!
有毒!
城南橋頭不結冰的湖終于在兩人逗趣中到了。
夜晚的湖泊在火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像一條會發光的帶子,又像夏日天上的銀河,煞是好看。
湖堤邊滿是枯了的垂柳,樹枝上積攢着未化的雪。
遠遠看去,恰如詩中所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湖面上還有船在。
船不算大,但中間做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屋,左右兩面都開了窗,裝了簾子,方便客人欣賞湖中的風光。
小屋外面還挂着兩個紅燈籠,燈籠之上,俱貼“福”字。
那船夫站在船頭,即使夜晚,仍戴這鬥笠,披着蓑衣。
他一見姜泊清,連忙拱手,很是熟稔。
“認識?”沈秋吟問道。
他答:“常來。”
“嗯?”
這裡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姜泊清不怎麼願提起,但怕這姑娘胡思亂想,又在腦中演繹驚天動地的事兒讓他遭殃,默了默還是決定告訴她。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夜中響起。
“生平第二次醉酒,好不容易膽大了一回,在深夜與某個先搞惡作劇的姑娘表明心迹,可那姑娘躲躲閃閃,不肯回應我,也不肯向我邁出一步。心中郁悶,便學了癡相公,夜夜來湖心亭看雪。”
那可真是難熬的幾日。
得不到她的回應,不敢白日裡去見她,便常等着深夜,去長安街,百膳樓前走上一圈,以解相思之情。
他想呀,看不到她人,就在她待的地方看上一看,也是好的。
可這相思本是無解的毒,到了樓前,更想見那讓人日思夜想的姑娘。
不知她今日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樓中忙否,發什麼了什麼趣事?
不知她是否在休憩時想起過他,覺着這個郎君還行,不如與他試試?
他想邁步向前,敲響那扇禁閉的門,又怕她見他害怕,心緒更亂。
她想退步回頭,心又因相思陣陣抽疼,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