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一降,緊接着雨就來了,天被烏雲籠罩,灰蒙蒙的,海也顯得渾濁。
老師在黑闆上寫着周末作業最後一題的解答過程,四棱錐畫的很規範,黑闆上一整面的字母讓人把數學幻視英語課。
江頌眼睛看着黑闆,但思緒不在教室。
現在是上午第三節課,她身邊的位子仍是空的。
李迩沒來。
昨天發生的事還回蕩在她腦海裡,江天豪果然是欺軟怕硬的人,李迩踹完他以後他就大氣不敢出,隻敢乖乖說好,甚至于江頌踹他一腳他都不敢還嘴。
對,她昨天踹了江天豪一腳。
李迩讓她踹的。
江天豪倒在地上剛準備爬起來,被李迩喊住,讓他躺回去,他聽話照做。
李迩讓江頌踹他一腳,她說算了,她想回家了。
李迩在背後喊她,他說的那句話江頌記了一晚上,到現在還在反複品味。
———“江頌,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會信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的,欺軟怕硬才是人性常态,沉默隻會讓欺負你的人覺得你懦弱,反擊才是結束的開端。”
江頌站在那,站了很久,江天豪也躺了很久,久到他覺得江頌可能根本沒聽懂這段話的時候,江頌回頭了。
她跟江天豪對視,不出三秒,又跟李迩對視,很久,超過十秒。
李迩雙手插在口袋裡,頭微微斜,眼眸微眯。
江頌掐着手心,轉回身去,繼續往前走,江天豪松了口氣,他就知道江頌沒這個膽子,他慢慢撐起身準備站起來。
李迩沒說話,還是保持着那個動作看着她,像是笃定了她會回頭一樣。
在江天豪毫無防備甚至一無所知的狀态下,江頌的步子調轉了方向。
她回頭了。
下一秒,一股重力踹向江天豪大腿,他痛的哀嚎出聲。
這才是他今天肉、體上最痛的一次。
他姐踹的。
江頌站在那,呼吸久久難平。
她側頭看向李迩,而李迩唇角帶笑,像是在告訴她:
你做的對。
你很棒。
下課鈴響的瞬間,一記雷聲在天邊炸響,班裡所有人都發出驚呼聲,江頌平淡地轉頭看向窗外。
風把雨絲吹斜,盡數往窗上砸,噼啪作響,有下大的趨勢。遠處的海不為所動,海浪翻湧的方向不受風的影響。
江頌起身去走廊接水,剛下課,接水的隊伍排的挺長。
她去了多久?
五分鐘?
七分鐘?
總之,上課鈴響之前就回來了。
然後就看見,自己的桌上滿是水,書也被打濕,闆凳也難逃一難。
她這邊都如此,更别說李迩的位子了。
雨下的比先前大多了,風愈吹愈烈,她站在桌邊,雨水濺向她衣角,前桌把闆凳往前拖了拖,跟她保持一定距離。
江頌捏着杯子,水溫有點灼手,心尖透涼。
風迎着她正面吹,她看着從窗外飄進來的雨,不說話。
她走之前,窗戶分明是關的。
又是一記響雷,震的人心顫。
和雷聲一道來的,是李迩。
班裡人噤聲,期待這場惡作劇的走向。
江頌把杯子放到桌上,餘光看見他,低聲對他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沉默地關窗,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沉默地擦水。
前排有人露出“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有人怨罵一聲“賭輸了”。
有人偷笑。
有人心裡落雨。
她沒擡頭看李迩的神情,但她知道,李迩在看她。
那一包紙巾隻夠擦幹李迩的桌椅,她自己的還是濕的,她沒紙了。
“幹了…可以坐了。”
李迩沒動,蹙眉看着面前低着頭的人。
教室的寂靜襯的雨聲愈濃。
他遞給她一包未拆封的紙,“你開的?”
江頌搖頭。
“那你道什麼歉。”
他說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教室裡的所有人都能聽見。
意思是,誰幹的,誰來道歉。
江頌沒回,隻是低頭擦水,彎腰擦椅子時背對着所有人,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落下一滴淚,滴在闆凳上,像炸開的煙花。
李迩看見了。
老師走進教室,兩人坐下,在所有人視線收回的那一刻,李迩偏過頭,精準看向和他同一水平線上距離最遠的人。
張嘯翔。
那時張嘯翔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對上李迩的眼神他也毫無忌憚,反而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李迩利落地收回視線,像是看了一個髒東西。
但這事兒沒完。
雨還在下,玻璃上的水胡亂往下淌,像張哭花的臉。
江頌趴在桌上午休,李迩望着灰蒙的天地,琢磨着什麼時候走。
四五個男生吵吵鬧鬧,從前面追到後面,張嘯翔也在其中。
突然桌子被人猛踹一下發生偏移,噪音巨大,桌沿狠狠抵上江頌胸口,她從睡夢中驚醒,痛的低呼出聲,表情痛苦。
她的杯子摔在地上,發出悶響,萬幸是塑料的材質,滾了一大圈後并無大礙。
李迩桌上的手機被重力沖到地上,摔了兩個跟頭,屏幕上多了幾條裂痕。
睡覺的人都被吵醒,班裡幾十雙眼睛悉數看過來。
罪魁禍首還在一旁嬉笑,輕飄飄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啊沒注意”。
旁邊的人笑出聲,一邊搭着他肩一邊說:“張嘯翔你怎麼這麼欠呢。”
兩個人一說一笑,像沒事人一樣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頌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動作,那一下實在不輕,她痛的泛起生理性淚水。
李迩把地上的手機撿起來,看都沒看,直接放進口袋裡,他側身坐在椅子上,面朝着江頌。
“第幾次了?”
他這樣欺負你,是第幾次了?
江頌不答。
“我昨天說的話,還記得嗎?”
———“……欺軟怕硬才是人性常态,沉默隻會讓欺負你的人覺得你懦弱,反擊才是結束的開端。”
她當然記得。
李迩在等她的回答。
半晌,一道低啞的聲音傳來。
“…我忘了。”
有些話,說出來很容易,實踐起來很難。
李迩能一身輕地說出這些話,是因為,他無法真正體會她的感受。
站起來有多難,斷過腿的人才知道。
她昨天能踹江天豪那一腳,有氣上頭的成分,她自己也有掂量,知道江天豪理虧,不敢說什麼,但此時的對象是張嘯翔,她做不到。
她真的怕他。
整個班裡,大概,隻有她知道,他有多可怕。
李迩沉默地看了她三秒,點點頭,然後撿走了她掉到地上的杯子。
“先說句不好意思,明天會賠你新的。”
他起身,走的很快,邊走邊擰蓋子,所有人都看着他,江頌直起身,視線跟着他的身影走。
他不從後面寬敞的地方走,反而從倒數第二排中間穿過去。
張嘯翔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直到李迩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