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江頌依舊起得早,她今天也得去看攤,出房間門時卻意外看見了張文萍。
“媽?你不是去照顧外婆嗎?”
張文萍穿戴嚴實,手上還拿着鑰匙,“舅媽說今天她去,她明天有事,明天我再去,你再回去睡會兒吧。”
“你中午回來吃飯嗎?”
張文萍邊穿鞋邊回:“中午你自己弄點吃吧,我們都不回來,你弟弟跟野的一樣,又要跑去同學家玩。”
江頌手背在身後,右腳尖點在地上,頭微微低,有些心虛地看着地面,猶豫了半天,直到張文萍打開了家門才開口:“媽媽!”
張文萍略帶着疑惑地回頭。
“我今天…可以去奶奶家嗎?”
江頌背在身後的手攪在一塊兒,心裡緊張地打顫。
張文萍和奶奶的婆媳關系并不好,也不止,奶奶和江華的母子關系也不好,三個人,互相都厭,也因此,張文萍不喜歡她去奶奶家。
偏也出奇,夫妻倆這麼讨老太太嫌,生的大孫子也不見她喜歡,老太太獨獨喜歡江頌,孫輩裡面,隻喜歡江頌。
客廳裡沉寂了一會兒,江頌甚至能聽見手心皮膚摩擦發出的聲響,就在她覺得張文萍可能快要生氣了的時候,張文萍歎出了口氣,“去吧,自己看着時間,别趕不上公交回來。”
江頌高興地像隻雪地裡撿到谷子的冬雀,“謝謝媽媽!”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啪嗒。
門關上。
江頌從客廳跑回卧室,現在才早上四點,她很困,但不打算睡了。
昨天白白送出去兩條魚,江華還沒來找她對賬,得趕緊把錢補上。
她昨天從菜市場回來特意跑了兩家廢品回收廠,其中一家單價多三分錢,就是離家有些遠,在新城的東面,離學校倒是近。
她把房間牆角的書往樓下搬,書太多,她得來回跑好幾趟。
家裡有輛三輪車,是之前江華用來運魚的,不大,一趟裝不完所有書,能塞多少是多少。
這車江頌騎過兩次,騎起來不費勁,就是停車的時候有點麻煩,且刹車聲音巨大。
車上裝得書少說也有五十斤,她力氣小,剛起步那會兒腳踏幾乎蹬不動,費了好大勁才往前騎了兩米,輪子徹底轉起來就好多了。
天還沒完全亮,路燈開着,街上沒什麼人和車,海和天都是深藍色,海更深些,波潮暗湧,浪花拍在礁石上的聲音厚重沉悶。
江頌刻意走離海遠些的那條路。
這片海會吃人的。
她知道。
三輪車比自行車慢很多,她也不急,在心裡掐算着時間:
騎到回收廠差不多是六點二十,賣完應該用不了太久,剛好趕上早晨的第一班公交去奶奶家。
騎到環海中路,天逐漸亮起來,雲霧都是粉紫色,今天是個好天氣。
遠處一棟高聳建築現出半個身子,晨間第一縷陽光照在它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金黃的光。
那是市中心的藍天大廈,今年年初才建起來的,足足有三十五層樓,算是榕城第一高了。
新聞說是榕城首富為回饋故鄉傾資搭建的,她買東西時在小賣部的電視裡瞥過幾眼,電視上的老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頭發花白,但精神抖擻,目光炯炯,看得出身子硬朗,面相也和善,旁邊有人低喃:“首富年紀這麼大喔。”
江頌沒聽進去記者的話,也沒太留意有關大廈的細節,獨獨記住了老人的名字,他有一個少見且文雅的姓。
姓爾。
去回收廠的最後一段路有個長長的坡,江頌蹬不上去,隻能下來推。
那會兒天已經徹底亮了,路上車流也多了起來,她推着車,一步一步走得艱難,越往上走越沒力氣,額上滲出了汗,爬到半坡才是最要命的,上不去下不來,此刻的三輪車像有千斤重,精疲力盡之餘腦中還莫名想起曾經學過的《愚公移山》,她也算是愚人推車了。
一輛貨車從上面開下來,車上裝着石子,一路往下掉,細小的碎石散落在路上,有一粒正好滾到車輪前,成了壓垮江頌的最後一根稻草。
車輪軋不過去,她力氣支撐不住,三輪車開始往後溜,人也被倒逼着後退,誰知車越溜越快,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摔了的時候,車被人用力抵住,往前拱了一下,車龍頭往左邊搖擺,被她眼疾手快地扶正了方向。
江頌往後看,想說感激的話,卻在看清人以後傻眼。
“江頌?”
那人也沒想到是她,疑問地出聲。
“李迩,你……”
“等會兒說,先推上去。”
他應該是看見情況以後飛奔過來的,還喘着氣,額前的頭發也亂了。
有李迩幫忙,剩下的一段坡路變得好走許多,沒一會兒就爬上來了。
确保路已經徹底平坦了,江頌才回頭:“好了,不用推了,謝謝你啊。”
李迩的手并沒有松開,三輪車挺矮,他推的時候得彎下腰。
“你去哪?”
“回收廠。”
他瞥一眼車裡的書:“賣書?”
江頌點頭。
“我跟你一起。”
她連忙擺手,“不用了,前面都是平坦的路,我一個人可以的,你要是有事的話可……”
“我沒事。”
江頌的話被他打斷,也就不再堅持,低聲“噢”了一下。
她垂眼看着李迩,他彎着腰,她能看見他發頂,“要不…你來左邊推吧,後面太矮了。”
李迩看了一眼,覺得行,于是走到左邊,握住三輪車的左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