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續下了兩天兩夜。
高速公路從昨天晚上就被封鎖了,航班也全部取消。
電視上新聞主持人儀裝整潔,正襟危坐,對着紛紛揚揚的大雪天氣娓娓道來:“我市迎來近五年來最大雨雪天氣,為确保道路安全暢通,市交通運輸局密切關注天氣情況,以雪為令……”
整個房間罩在一片黑暗中,隻有電視屏幕打出一片光,裡面幹淨整潔的人和房間裡的一切格格不入。
映襯的整個房間死一般枯寂,冰冷,寂寞,黯黑。
手機屏幕第十次自動熄滅。
“您所購買的直達新加坡的航班已取消,如需退票,改期……”
茶幾上煙灰缸中的煙灰堆積成一個小山頂,旁邊甚至有幾個掉了出來,泡面盒子裡吃剩的湯汁上面飄着的紅油凝固成塊,煙霧缭繞着整個房間。
無孔不入的疼痛像千萬根針同時的紮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多堅持一天。
也許不能。
“下雪了,林承喆。”
發送。
最後一次發消息給林承喆,我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子,一陣刺骨的冷風迎面打到臉上,手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進來,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我所期待的,我最熱愛過的,和現在的我一樣,一并離開了。
三十歲生日那天,我從十八層樓跳了下去。
十八層,墜下去會直達十八層地獄吧,也是,我這種人的歸宿,也隻能是十八層地獄,如果閻王知道我做了什麼,說不定會氣憤的幫我開個VIP特例,開設個十九層地獄。
下墜速度可真夠慢的,給足了我後悔的時間,好吧,我後悔了。
後悔的我在死前最後幾秒内甚至都不願意花時間回顧這半輩子狼狽龃龉不堪的所有過往,我眼前隻能看見十八歲的我和十八歲的林承喆。
我想,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再次見到十八歲的我,我一定會告訴他,三十歲那天不要跳樓,好好活下去。
三十歲的我想要好好心疼十八歲的我,當他是個小孩好好愛他,我想,如果十八歲的我也曾被人好好心疼過的話,會不會就不會選擇在三十歲生日這天,從十八層樓上一躍而下。
可是,三十歲的我和十八歲的我不能同時活在這個世界上。
人生總是有坎和遺憾的,這就是我的遺憾吧。
對不起,三十歲的我,十八歲的我,三十歲的林承喆,我堅持不下去了。
……
“要死啊?要死的話能不能去别人家房頂上啊,老跳到我們家是怕死不了啊?”耳邊有婦女典型罵街的聲音,聲音漸漸清晰,是從下面傳上來的。
睜開眼我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叉着腰眨着眼睛盯着我,好疼,啧,屁股疼,腳疼,我試着動了一下,還好,應該是沒有哪裡斷了。
女人看見我呲牙咧嘴的試着站起來,動了動嘴沒再繼續罵,回頭嘀咕了幾句,“樊錢江怎麼還不去死,自己作死把女人打跑了,現在一天天的伶仃大醉裝可憐,就一個兒子,不怕給打死了。”
樊錢江,我爸?
我爸在這?
啧,站起來的時候骨頭縫都在疼,疼的我倒吸涼氣,腳底下一片瓦刺啦滑了下去,啪一聲碎在地上。
下面又傳來女人尖銳的叫罵聲,“還不趕緊下來,爬我家房頂,一屋頂的瓦片都不夠讓你折騰的。”
罵我的女人是以前住在我們家樓下的鄰居,而我現在半殘着條腿站在她家屋頂上,凍得牙關打顫。
真他娘的冷啊,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這時才發現我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袖T恤。
這和我從十八層樓跳下去時穿的衣服不一樣,預估的落地點也不一樣,正常情況來說,我現在應該是一坨,還是一灘血了吧唧,不忍直視的肉。
但現在的情況是,我站了起來,不僅站了起來,還站在了鄰居家的屋頂上,她家屋頂我這輩子隻上過三回,第一回是十三歲時,沙包掉在屋頂上,我搭梯子上去的,第二次是十八歲那年,我人生中第一次嘗試自殺。
第三次的話,第三次不提也罷。
身上疼的厲害,但意外的有勁,哪哪都有勁,手上的勁能劈斷一根竹子,腿上的勁能一腳踩碎一塊石頭,心髒很有力,身體健康的完全就跟我十八歲那年一樣。
三十歲的我不跳樓也離死不遠了,一天一條煙,靠煙活着,肺都被抽爛了,肝也因為自我懲罰式的熬夜而熬穿了,所以,現在的我,稍微一想,應該是在十八歲那年,我第一次打算自殺的夜晚。
三十歲的那個我,不出意外應該是已經死透了,不幸的話,到現在還沒人發現我的屍體,凍硬在紛飛的大雪裡,運氣好點,已經被擡進太平間準備火化了。
總而言之,那個版本的我在今夜也是同樣的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那天,我爸把我差點打個半死,家裡一把椅子被打散了,桌腿也被打斷了,掃帚這些東西早就在我健康體魄的碰撞下成了碎片,扔掉了,所以,椅子腿斷了之後,他直接去了廚房,抄起了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