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駒,我生前最要好的哥們,也是一直和我保持聯系的一位好友,他如果知道我死了,應該會很難過吧,這個世界上,會為我的死亡而難過的人,大概就是他了,但他除了難過,還能做什麼呢,他比我還可憐。
我可以自由的選擇結束一切,林承喆離開了我,我無牽無挂,最後的一抹羁絆牽挂也沒了,所以我可以毫無壓力的離開,但他不能像我一樣。
我忍不住轉過頭認真的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的面孔刻進每一根神經裡,看着他,我突然意識到,上帝帶我來這裡是有原因的,不僅僅是為了我那點兒女情長的恩恩愛愛。
岩駒,和我同歲,我的童年兼成年跟班,忠實程度堪比狗,學習成績比稀泥還爛。
家庭條件一般,父母普通工人階層,有個妹妹,比我們倆小七歲。
什麼叫麻繩專挑細處斷,此時的岩駒還不知道以後他的命運會發生怎樣戲劇性的轉折,他現在笑的有多天真無邪,後來就哭的有多痛徹心扉,活的有多精疲力竭。
他不知道,生活會如何鞭打他,會如何殘忍的一片片刮掉他青春年少的笑容,換上一副疲憊不堪,滄桑蒼老的面容。
“吃早餐了嗎?”我問他。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男孩子氣的吐出一口氣說,“咳,老爺們吃什麼早餐,娘們唧唧的,中午一頓幹拌面,全回來了。”
他以前就沒吃早餐的習慣,不是不愛吃,是沒有。
他早晨來校時父母就已經離開去工廠了,晚上一直到睡覺了,父母才回來,所以基本上就是一個大型留守兒童,他還有個年齡很大了的奶奶,基本沒有勞動能力,中午他奶奶和妹妹的飯還等着他回去做呢。
他父母給他的錢不多,經常也不給,我們一塊幾個,他的手頭最拮據,但那個時候的我們,隻要哥幾個關系好,誰管這個呢,我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
就是這樣的幾個窮鬼,還都沾上了抽煙的臭毛病,所以,為了能和我們大夥坐一塊抽上一根幾毛錢的便宜煙,他每周攢下來的幾塊錢早餐錢就全用來買煙了。
我想帶他去吃頓早餐,但想了想,我身上分文沒有,身上穿上的還是林承喆的衣服,所以,我進了教室,直接去找了林承喆。
“借我點錢,”我理直氣壯的說。
林承喆非常不解的看着我。
“沒有嗎?”我問。
他慢吞吞的說,“有。”
“我會還你的,”我說。
他遲疑的從兜裡掏出二十塊錢放到了桌子上,我拿過錢說,“謝了。”
林承喆也不想和我多說話,收回視線繼續看書了。
我沒在他身上多花時間,我要去帶岩駒吃頓熱乎的早餐,岩駒後來自己掙錢了,肯定是吃了很多好吃的早餐,但現在,他的十八歲,我想帶他去吃一頓能實實在在填飽肚子的早餐。
“走,哥帶你去吃早餐,”我搭上岩駒的肩膀說。
岩駒呲嘴一笑,“真的假的?”
“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笑着說,說完我意識到有些事必須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做滲透,于是我重新鄭重的說,“岩駒,我騙過你嗎?”
岩駒搖搖頭。
“那好,你記住,我永遠都不會騙你,以後對你說的每句話,也都會是真的,你相信我嗎?”
岩駒見我如此嚴肅,也收了笑,慎重的點點頭,“我明白,哥。”
“明白就好,現在跟我去吃早餐,别替我省錢,就二十元,花光他。”
“二十元能買一堆早餐啊,能吃完嗎?”
“那就買你舍不得買的牛肉餅,再加根豬肉腸,還有煎雞蛋……”我不停的說着。
“哥,”岩駒疑惑的看着我,“你家是不是發财了?”
“靠誰發财?靠我那個一心尋死不成想拉我墊背的爹嗎?”我問他。
岩駒茫然的搖搖頭,“哥,我是不是犯了什麼錯,這是我的最後一頓了?”
岩駒怎麼這麼搞笑呢,有人請他吃頓好的,他都吃的這麼不放心,總覺得自己不值得好的,自己不配好的,一頓好點的早餐都能讓他産生這樣的困頓。
我對着他的腦袋拍了一巴掌,笑了笑說,“胡說什麼呢,”心口卻疼的發緊,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公平過,有的人覺得自己連一頓加肉的早餐都不配,對突如其來的好惶惶不安,有的人腳底沾到路面上怕灰塵髒了鞋。
岩駒采納了我的建議,加了兩根粗豬肉腸,兩顆蛋,兩個肉醬餅,吃了成年後第一頓最豐盛的早餐。
中午我回家了。
前世的我今天去岩駒家蹭了一頓飯,晚上繼續回到銀行ATM機房,貼着暖氣片熬過了一夜。
推開門被撲面而來的煙味和腐味馊味熏的連退兩步,如果不是我知道樊錢江一直活的很好,現在這味道,我極度懷疑他是死裡面了。
房間裡像沒住過人的陰森冰涼,簾子緊緊的合着,罩在上空的煙像找到了逃生出口似的從門裡流了出去。
我再次為自己的基因感到悲哀。
我不愧是樊錢江的種,連作死的方式都一樣。
不過,我确實還是比他更有種的,我不願意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他死皮賴臉就這麼一直活了下去,我跳下去的時候,他應該還是守着這間房往死了抽煙。
樊錢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