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潤聽出不對——意思是說,這幫沒一個長得比甯寰高的冤親債主,竟全是他的師弟?師弟合起夥來欺負師兄,甯寰好遜啊!
不,這不是重點。像無量峰這樣在混沌世有名有姓的仙門,網羅天下立志修道者,就算和經世緻用的大多數吃不到一鍋裡去,既不是散修團夥,也該屹立于禮義廉恥、孝悌忠信之巅,在另一條道路上豎起标杆,成為萬千種族的表率;然而一葉知秋,就這幾天的經曆來看,千潤覺得這條路幾乎稱得上禮崩樂壞了,再想想鏡仙的瘋話,他說得更是嚴重——還不是因為“那條路”也是這樣,早就是這樣了。
多想無益,本着萬事不幹涉原則,千潤幹巴巴地回話了:“不妨事,你們聊,我就在這聽着,上面涼快……”
又覺得必須渲染出事情的嚴重性,否則甯寰要是傻乎乎地上來招呼這群包藏禍心的同門,手還沒握到一起,半邊身子就被他們袖口裡的暗器轟飛了,那她的大計可怎麼辦?于是急急改了口:
“不不不,我才不下來,他們一聽我是扶桑宮的人,馬上拔出劍來就要砍我,太子殿下您、您要替奴婢做主哇——”
無論如何,把“你自己看着辦吧”的意思傳達到了就行。甯寰聽懂了,也不強迫她,使個眼色叫暗衛退下,親自飛身上樓,穩穩站定了,瞟一眼釘在頂篷的劍,對昔日同門笑道:“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茶館太過簡陋……現在也沒法遮風避雨了,不如随我回扶桑宮用些茶點,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誰跟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慢慢說!都已經被除了名,還敢穿着這身到處招搖,吾今天就來替無量峰清理門戶!”
劍匣裡還有一把軟劍,讓沖天顴骨抽出來,薄薄的鐵片疾速抖動,直指甯寰面門。
千潤心中稍感寬慰,作為仙門潑皮,看來他們并非欺軟怕硬,隻是平等地不想和所有人好好聊天而已,沒染上見人下菜碟的壞毛病,凡人修仙者還有救!
被寒芒四射的劍尖指着,甯寰紋絲不動,連笑容都未曾淡去,還跟沖天顴骨親密地搭話:“息危師弟,蒼梧國的老太後近來可好?聽聞她老人家得了消渴症,你這賢侄孫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怎麼也不扛着這張抹了蜜的嘴去探望探望她?”
大抵他罵得很髒,息危一聽,大為光火,喝聲“看招”,将軟劍斜斜刺出。甯寰偏身一躲,卻不借勢還手,兩腳踩上柱子疾速交替,借力登上房梁,竟跨坐在千潤身後不動了。
他用手掌扇扇風:“上面确實涼快哈。”
千潤:“?”
甯寰把她往前擠了擠,不無遺憾地說:“映雪,咱們這遭可算完啦,他們喊打喊殺,我也不能替你做主,因為我父王下過禁令的,凡修道者,隻要跨入湯虞國國境,皆不得當街與人動手,若有違抗,無論誰撩的架,雙方都不得繼續參與修道,首先剝奪的是你的人道,吓人不!”
千潤頭皮都要炸開了:“怎麼還有這種荒唐規矩?”
——莫非他是知道這個才故意穿着門派服上街的?
甯寰一攤手:“就為這個,暗衛也動他們不得。不管了,先耗着吧,你中午想吃什麼,我飛鴿傳書叫人送來?”
“……不用,我很飽。”千潤看看下面那群除了叫罵别無他法的,又碰巧瞥見門外被暗衛死死攔住、泫然欲泣的掌櫃,擔憂道:“他們都是沖你來的,現在你也爬到上面,要是他們把茶館整個兒拆了可怎麼辦?”
甯寰無所謂道:“這有什麼問題?等我們到了地府就跟閻王爺報備一聲,晚上托夢給我娘,叫她賠償老闆便是。”
“什麼就閻王爺了!”千潤覺得他才是真的有問題,“你先不要沉穩,還是暴躁一點,我看得出你比他們能打多了,湯虞國還是你的地盤,幹脆心一橫殺出去,先把命保住,剩下的再慢慢算——為了恪守法條交待在房梁上,這輩子豈不是太虧了?”
甯寰無奈一笑:“那你是不知道,古往今來死在這上頭的人可多了去了,我還是太子,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總得發揮表率作用吧?”
“……你跟丫鬟一起猴在梁上,表率作用發揮在哪了我請問?”
“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不吃眼前虧就等死吧!”
千潤暗道求人不如求己,一咬牙,把雙手骨節捏得“嘎達”作響:“也不是全無空子可鑽。你想,既然你們在乎的是‘人靠衣裝’,要是我下去扒了那身皮,是不是就能把他們當作尋常無賴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