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隻是套了個人的殼子,千潤對甯寰驟變的反應止步于一瞬的發冷——隻有親娘才對小兒有噓寒問暖的需求,于是無時無刻不在分析他千變萬化的心思、無時無刻不在與他共悲喜。
作為一個天外來客,她隻關心如何解決眼前的問題,快跑兩步追上轎子,掀開在陰影下愈發黯淡的珠簾,在轎夫們驚愕的視線下,沖裡面“哇”地叫了一聲。
甯寰正在閉目養神,被她這一嗓子喊得一激靈,也算一報還一報。顧及這裡還是大街上,剛揭開蓋的蒸包癟癟地吩咐:“你上來吧。”
千潤懶得看他臉色,從鴿子下面抽出軟墊坐好了,涉及第三個人,便壓低了聲音道:“解辰就這麼走啦?”
甯寰捏住眉心遲早要長出溝壑的一塊皮,聲音像陷在沼澤裡一樣發沉:“是啊,你想他了?”
“誰想他了,我那不是……頭一回見到魔族,還沒看夠呢,他就跑了!”
甯寰下颌擡起,帶着冰碴的目光順着一根根下睫毛滑到了千潤的臉頰上:“需不需要我把他叫回來,讓你從頭到腳摸個遍再轟走?”
很好,他提到問題的關鍵了。“怎麼叫回來?你們寫信常聯系?”
剛見面時隻顧着驚詫,等人走了千潤才反應過來——她還絞盡了腦汁四處發展甯寰入魔的契機,卻沒想到入魔者近在眼前,多好的範例啊,可沒聊幾句居然就放他走了!要是濁冥地和混沌世有自己的通信渠道,那豈不是隻能對那隻嗜茶的肥鴿子寄予厚望了?
于是她左拳捶右拳地長歎一口氣,歎完了才想起來要解釋:“我隻是覺得他太慘了,進退兩難、有家不能回的……”
——她當然知道不願犧牲才是人之常情,也懷疑過鏡仙為什麼不直接挑個嬰兒從頭開始培養,或許他覺得甯寰的經驗不可複制、更有存在價值吧,作為入魔前後對比參考的話。有句話說得好,爬得越高、摔得越碎,所以僅僅是看不慣國主不作為的解辰并沒有成為魔尊的潛質。
想到甯寰即将迎來變故,她又實在生不起氣來,要把他摔得粉粉碎,還要強迫他保持呼吸不要斷氣,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于是也容忍甯寰最後擺一擺太子的架子:“這樣啊。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
“你問你問——我是說,太子殿下請講,奴婢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善盡美美玉無瑕瑕不掩瑜。”出于再次爬上心頭的憐憫,千潤累贅地補上了一連串的禮儀。
得到首肯,滑下來的目光仿佛跨步邁進三九天,瞬間被凍成冰錐,直戳進千潤的眼裡。
“我再問一遍,是誰派你來的?”
怎麼又是這個問題!
對了,他剛否認過定遠侯卧底說,現在還迷茫着呢。千潤龇牙一笑,保持最早的回答不變:“是王後娘娘派我來的呀。”
甯寰哼笑一聲,不再看她,低頭把玩一柄碧玉扇子,看那眼神,卻像是在思考如何把它剁碎了炒盤菜,或者直接生冷着灌進誰的嘴裡,割出一嘴的血。
看樣子,他一定要等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肯罷休,否則會要求轎夫繞着城樓的柱子大轉八百圈,千潤料定這回是逃不過去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太子慧眼如炬,一早就看出不對——沒錯,我不是被誰派來的,我是自願來的。”
考慮到玄乎一點的說法更有機會取信于這個腦袋不正常的家夥,她接着說:“非得追根溯源的話,那我隻能說,是天道與命運派我來的,專為你一個人而來的,不是我來就不行,明白了嗎?”
甯寰睫毛忽閃一下,竟是怔住了半晌。再次瞥向千潤時,眼中冷意已消失不見,粲然露出一笑,如一道暖陽照穿了濕冷的霧色:“好。有你這句話,我也不必害怕你化作一縷黑煙消散了。”
千潤有些意外,見他這麼好說話,便站起身拍拍他的頭——覺得不對,半道又轉到肩膀上,笑吟吟道:“善哉善哉!等今日諸事畢,我有幾句話相告,事關重大,請殿下務必留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