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潤揪緊手中衣領,力道幾乎能擰斷一個小孩的脖子:“你當然不能,因為你是她還在世的唯一一個血親!”
甯寰雙腳都快離地了,卻還是無動于衷,吊兒郎當地翻翻眼睛:“嘁,我娘的事,用得着你來操心?如果你覺得我是你的管教對象、什麼事都必須聽你的,那我偏不認這個身份,你、你也不能不原諒我。”
千潤雙眼眯起——梗着脖子言之鑿鑿,還挪用了她的理論,說到後面怎麼聲音直發虛呢?
冷靜下來想想,剛才那番話也并非全盤的狡辯,從國王到澄王再到使臣,一個個都懷着别的心思;還有為求不出錯、每個人都要把禮數做全的賓客,對壽星毫無體貼,累得她要躲起來休息,如此種種都被這場混亂一把火燒沒了,甯寰其實罵得也沒錯。
“好啊。”加上察覺到服軟的意思,千潤放開手、背過身去,掩蓋了眼裡閃過的一絲悔意。并不是為出手打人後悔,她反思的是自己又一次順從了沖動,何必呢?她隻是個有私心的仙人,說的不好聽,就是一隻報喪的鳥兒,甯寰确實不歸她管教,就是上房揭瓦、放火燒山,又關她什麼事?哦,這麼一說,唯一有膽子給他一耳光的都隻是命格沒寫到的意外,他原本的餘生不是風平浪靜又是什麼?
可不知怎地,千潤總有一種感覺:這一耳光正是現下的甯寰最需要的——并非沒有機會擺太子的架子,非要着急上火地自己辯解;甯願用道理說通施暴者,也遲遲不肯命人拿下她,樁樁件件,似乎都在佐證這點。
明明什麼都不缺,在老家有的是為非作歹且免于受罰的機會,此情此景,他最需要的居然是一記耳光?是因為這樣才好把心裡話宣洩出來嗎?手段還真夠刁鑽的啊……近墨者黑,能理解這個想法的自己不也挺刁鑽的嗎?
為了回避這份異樣的感受,千潤擡高聲音,叫住澄王的門客:“這位道長請留步!”
她指了指屋頂,替在場的所有人發問:“結界到底怎麼了?”
人都打了,打雜丫鬟也演不下去了,還顧得上什麼禮儀法度?在大肆施展小伎倆篡改集體記憶之前,湯虞國王室應該感謝她還肯留下一點顔面,抓住一個不相幹人士詢問這種敏感話題。
為了壽宴,出發之前她被無念用力塞進了一身華服裡,腰上的流蘇僅比舞者少一半,于是被甯寰輕易揪中一根逮回來:“你在問誰?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千潤還是不肯回頭看他,把衆人藏在心中的隐憂搜集在一起——尤其是蒼梧國使臣,意識到那黑煙代表什麼時,頻頻用帶着惱火的目光瞥向寶椅周圍的金光——一股腦倒出來:“我不是為自己問的。受邀參加壽宴的可都是股肱之臣,事關湯虞國命脈,請道長把真相告知大家。”
她要先聽聽知情者怎麼說,才能決定這個真相适合被多少人知道。
得了澄王首肯,那道士躬身道:“映雪姑娘可是想問子母蠱籠為何能在結界之下入魔?這是因為,結界主要抵禦魔族由外入侵,若從内部生變,也能及時排除,方才那一幕,就是魔族身份暴露後即刻由結界識别并排吐,否則那帶了怨念的黑煙怎會不留在此地作亂一番再走?諸位不必擔憂,咱們的結界沒有任何問題。”
勉強可以圓回剛才的事,就是很像臨時編出來的,這道人,或者說澄王分明是想蒙騙一國百姓,目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搶奪那個破王位!千潤一陣惱怒,心中打算索性不再欺瞞,把解辰的事也抖出來,作為仙家最後的最後的最後的仁慈,提醒無辜的人們“玄鶴觀欺上瞞下,結界不中用了,倒黴蛋們各自逃命去吧!”
但……倘若天道就是運行到這裡了呢?保險起見,還是不要輕易出手幹涉吧。
千潤盡力收起那點恻隐之心,追問道人:“據傳濁冥地魔氣洩露日劇,以結界現下的狀态,當真可以牢牢抵擋住?”
“我來回答你。”甯寰兩步跨到她面前,豈止是回話的道士、疑惑的賓客,連光線也一并遮住了:“那個‘據傳’才是假的,說什麼魔氣洩露,鬼才信啊,你也知道魔族想從混沌世‘下去’多容易,可‘上來’的通道就隻有那麼幾個,他們連打仗都顧不過來,誰還有閑心分出專人把邪惡的黑煙送到混沌世來?如果說那是交戰時産生的地縫導緻的,二十多年前,西洲這一代地震更為頻繁,那時候怎麼沒有魔氣洩露的傳言?”
他轉身向殿外,朗聲道:“請諸位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下次再有人說什麼‘寡人放棄救治,并非不心疼親生骨肉,都是為了防止魔氣洩露加重’這類鬼話,那都是騙你們的。”
被揪着衣領時還算是在指桑罵槐,這下可是藏都不藏了。千潤心下一驚,回頭看看金色光罩——裡面哪裡還有人在?
更詭異的是,她居然再一次理解了甯寰的思路:這無非又是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毫不意外地、在向她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