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寰卻是瞥一眼她的肚子，搖頭道：“行行行，算你赢，我看你是一點也不疼了——不過，我說靠一己之力無法反抗，這點我們可以達成共識吧？”

千潤來勁了，仍不肯放過他：“這話乍聽之下沒毛病，但假如每個潛在的破局者都有這種想法，輪回就真的無可避免了。”

此外，他會這麼想，說明方才那段畏罪潛逃後的假想隻是嘴上說說？白高興一場了，就知道勸人入魔沒那麼容易的。

“破局者。”甯寰确實用嗤笑回應了這個詞，“解辰那個揣着糊塗裝明白的也常把這個詞挂在嘴邊，自诩‘第一個做出改變的人’，所以他才越活越差——你也是，說得動聽，也不知道是站在‘破局者’的立場上呢，還是站在慫恿别人破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立場上。”

千潤心道：等你知道了我的任務是什麼，我會看着你跪下來道歉！

表面上還要接着裝慫：“我哪有什麼立場，我這不是……”

“先别急着否認，有了身份有就有了立場，有了立場才會有貪欲，有了貪欲才會産生躁急和陣痛，你的陣痛正是來源于此。”

千潤下意識地摸摸肚子：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不是混沌世中約定俗成的節律嗎，怎麼還和貪欲扯上關系了？

“回到原來的話題。”約莫是輸了嘴仗不甘心，甯寰的語氣是平和的，總的态度卻是在趁勢追擊，“畢竟我們是凡人，自然而然地擁護清淨天，可站在魔族的立場上，你真覺得這場戰役是徹頭徹尾非正義的嗎？”

瞥了眼千潤揉着肚子的手，他又放緩了語氣道：“還有，你也用不着揪着入魔和魔化的區别不放，在我看來，入魔也好，魔化也罷，都隻是長壽種回避死亡的一條渠道。為什麼濁冥地挑起的戰役足足打了十年都不得罷休？是因為清淨天實力不足嗎？非也，我是覺得，仙人們根本沒做好被挑釁的準備，所以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讓他們鑽了空子，趁機把戰場轉化為終将兩敗俱傷的消耗戰——正說明為求長生尋仙不得、換條路子又背負罵名，于是濁冥地出現了所謂的破局者，而這就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如今麼，眼看着就要铩羽而歸了，拼死拼活十餘年，到頭來得到了什麼？賠上所有身家性命換得對手分出心神打了十年蚊子，破局破局，破到最後，除了被天道進一步加固防線、讓以後的路愈發難走，還有什麼意義？”

他直視千潤，眼神更加銳利：“你認為我是用何種立場作此判斷的？”

千潤卻隻是笑笑，并不被他的奇言所打動——

“還能是什麼立場？一個畏首畏尾、投鼠忌器、因噎廢食、為着短壽最是怕死，獨獨忘了自己才是三界中唯一擁有裁度權的凡人的立場。”

此話何意？

如果凡人沒有用雙腿丈量宇宙的需求，壽命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如果凡人全都舍生忘死，誰會發明文字、圖畫，想盡一切辦法按原意保留過往的經驗教訓？凡人不供奉，仙人便無法維持清淨天的運轉；凡人不譴責，魔族也用不着另立山頭、幾十上百年地窩在昏暗的濁冥地，哪兒也不好意思去。

千潤來到混沌世，在破曉時分才體會到了有别于前夜的神思清明，凡人可是從出生開始便在數不盡的晝夜更替中度過了啊！于是，仙人如她還在流着冷汗打算盤，生怕缺了東家的斤、短了西家的兩，殊不知真正手握一杆秤的，不是天道，亦非神仙，而是——

說來說去，火鍋都是甯寰吃掉的、天上的龍都是地上的人畫的、故事都是凡人寫就的，而鏡仙口中的“完世”，儲備了足夠的能量，為了約束無限膨脹的貪念，不僅服從天道劃定的短壽，曆朝曆代都要對成文的禮儀和約定俗成進行一番修補，想來也是為跳出“向上求還是向下求”的艱難議題而設立的一場修行吧。

好像想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千潤心潮澎湃，立時就想飛回天上，和老友說說這個新發現。

醒過神來，她發現甯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果然帶了幾分抓住破綻的洋洋自得。

“是，你說得沒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站到高處俯瞰衆生，絕大多數人都受困于自己的立場，終日拆東牆補西牆地過日子、無力跳出眼前的輪回，就算舍棄俗世生活去尋仙問道，運氣好的有可能一步登天……”

他再次提出這個問題：“抵達了，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