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甯寰答非所問：“看吧，我就說我娘死了這個家會散。”

“你什麼時候說的啊……”

“咦？這一來二去的，确實沒人給她守夜了，還真是一語成谶……”甯寰兀自說着，雨水順着他的下巴緩緩滴落，他忽而挺起胸脯：“等着看我怎麼漂漂亮亮地解決生前身後事吧！”

“誰的生前身後事啊？！”

千潤仰頭看他，雪白的孝衣和他雪白的一張臉互相映照，即便天邊的紅光不足以照明，送葬隊似乎也不需要另外的光線。

王家陵墓在虞山腳下，若按禮制走官道，要經過整整十二個坊市，但王後薨逝事發突然，許多世家還沒來得及設路祭，為免勞民傷财，貼心的太子決定從西市抄近道。

“如果母後還在世，她也會主張一切從簡的。”

看擡棺人頻頻點頭，千潤心裡直歎氣——湯虞國真的禮崩樂壞如此？還是說，高位者的決定可以超越一切約定俗成？

正想着，蓦地呼啦啦的一陣響，是一隻烏黑的噪鵑落到棺上，穩穩站定，深紅色的瞳孔巡視一遍送葬隊成員，依稀可見威嚴的亮光。這回它的喙沒有被纏上，大可以盯住甯寰，沖他大聲叫嚷，那神情，好像在怪他擋了誰的路。

甯寰像是聽懂了它的話，吩咐人們退至一旁。緊接着，另有一支鮮紅色的隊伍穿越雨幕，快步走過他們身旁。儀仗的最前方，赫然打着一個碩大的“囍”字，一名男子騎着高頭大馬跟随其後，以帶領身後的八擡大轎前行，看他的打扮卻不像是新郎，更像是送親的娘家人……

千潤努力想睜開眼皮想看清楚些，隻發現樂隊齊全、卻并不吹打，就連落在地上的馬蹄聲都不甚真切，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支送親隊在極度的寂靜中迅速走過，很快被遠處的雨簾吞沒了。

指揮完了行程，那隻噪鵑撲扇着翅膀飛遠了，它最後留下的一串叫聲，聽在千潤耳裡有幾分熟悉，很像是在說——

“扁了”。

這時雨勢小了些，千潤的臉得以從潮濕中解救出來，卻在送親隊消失時，有一滴水從下往上地落在了她腮邊。

水漬濃稠，顯然不是雨滴。與此同時，她聞到了血腥味。

“我讓你得意！”

吼聲中，一個身着錦衣的胖子從雨幕中飛出，落到他們面前，鼻青臉腫，已被拳打腳踢得不成人形。

他“哎喲哎喲”地直叫喚，掙紮着要從濕滑的路面上爬起，卻被後來的幾人騎在身上，沉甸甸地跌了回去。千潤定睛一看，傷人者是那日在茶館中打牌的幾個潑皮。

又一輪拳頭落在胖子身上時，幾個站在一邊看熱鬧的還要笑嘻嘻地替施暴者主持公道：“湯虞國都要完了，你這個貔貅還敢克扣他們的報酬？有命賺沒命花咯，收租子的時候怕是沒想到今日吧！嘿嘿，閻王催命的滋味如何啊？”

豈止是血漬，在着一拳一拳的因果中，那收債人的皮肉都飛了出來，因其體胖，黃色的部分比尋常人要厚重一些。千潤見身邊人一個個都呆若木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擦掉臉上血迹，正要撸着袖子替人出頭，被甯寰一把拉住了。

“你看那邊。”

似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他無所謂地往遠處指了指。千潤煩躁地順着看過去，隻見向來渾濁而均勻的天穹，猝然間裂開一大片蜂窩狀的縫隙，始于南方地平線，令人膽寒地，一直蔓延至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