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的确不同于尋常百姓家,在閑話家常中,兵不血刃地重組了關乎數萬人生死的格局。現在的千潤隻剩一個念頭:混沌世,真的好混沌啊。
熟悉一條規則後便可嘗試删字省略,這句話就會變成:混沌世,真好混啊!
無論怎麼跳出常理,到頭來還是會向着對甯寰有利的方向發展,他隻需保存最低的體力、劃最小的船,就像提前在史官那兒看過一遍流程似的,衣袖還未來得及沾上一滴水,就風平浪靜地漂流進下一條河道了。這是怎麼做到的?陳和靖已經替大家呐喊過了——因為他從一出生就是被選中的人啊。
既然是被選中的人,腳下的路自然比尋常人要多。對甯寰選擇踏上哪一條路的好奇心暫時壓過了公理和道義,千潤已經沒興趣思考誰會失去半顆頭的事了。
這些信息相當于宣告自己幾十年來全是做了無用功,澄王雙目緊閉,兀自消化了一陣兒,直到南威聖女戰戰兢兢從衆人的視線中爬走——尤其是離國王的方向越來越遠,終于開口問道:“焱兒,你想怎樣?”
甯寰耐心等他結束了這段沉默,瞥了南威一眼,斂神垂眸道:“蒼梧國不願再被魔族借道,便打定主意要來分割鄰國的戰備,都是住在虞山腳下的人,本來‘那一位’也該多關照關照他們,隻歎鄰國沒有定遠侯這樣狠得下心的人才,對外稱得上手腕的隻有交易人口——随便在大街上綁來個老百姓,安上一大堆頭銜,打個蝴蝶結送過來、看着進洞房,然後就萬事大吉了,可真會做買賣啊,彌羅國好歹還知道送公主過來呢!如今計劃也失敗了,使臣差不多該到神佑門了,一場惱羞成怒導緻的惡戰不可避免咯……如果我不幹涉,王叔預備如何應對?難不成要繼續躲在玄鶴觀的地下,紮小人、找說書先生散布謠言、舞劍、擺北鬥七星陣?”
這些擔憂顯然是僞裝出來的,甯寰不想把它們延續太久,轉眼間又換上一張嘻嘻哈哈的臉,指了指神色各異的父輩們,對千潤說:“所以我叫他們别應對了。”
那青蛙道士最先反應過來,舉劍逼近,不憚在甯寰脖子上留下一道足以威脅九族的血痕:“殿下慎言!”
“啊好痛。”甯寰面無表情地陳述了感受,“看來這就是王叔的回答了。好吧,你們些天真的家夥也沒說錯,‘破局’确實得流點血才行。不過我覺得王叔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因為他明知道直接派人過來暗殺我更快,到了這時候卻還願意聽我講兩句話,可見顧念親情;而這幫道士叔叔道士伯伯們呢,前些日子還頻繁邀我論道,如今一見到我就武裝壓制,還割我個口子,很正常啊,就是擔心我在外面布防罷了,這是門客的基本常識,根本沒到劍拔弩張不可挽回的地步,對吧對吧。”
也不知道他在征求誰的意見,越過肩頭,千潤迷惑地看向正毫不回避地和手下商量對策的澄王:不好意思,都怪她和澄王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完全沒看出來這層深意。
甯寰背後沒長眼,可能也忘了帶耳朵來,自顧自地接着跟千潤分析:“你可能不知道,在湯虞國,王室子弟不得入仙門,這還是我曾祖父定下的規矩。當年王叔送我上山,不僅是彌補他青年時的遺憾,更是在革新這些陳規舊矩,勞苦功高如此,就是念及這一點,我們也不能随意決定他的末路。”
他就直接把“末路”兩個字說出口了?不光千潤警醒起來,就連澄王也停下了商議,看向這個分明在劍下動彈不得的“俘虜”。
“本來我還做了更好的打算。”險險擦着劍刃回過頭,甯寰用帶了些悲傷的語調對澄王說,“王叔從未主動害過我娘,或者埋下災禍的源頭、把我這個髒東西帶來世上,可他實在太着急了——師弟們一路平平安安找上門來,歸根結底,還不是得感謝王叔保駕護航麼?不過這裡有一件事你做得不好:因為我當初誘暗衛上山時借了母後的名頭,在我返鄉前,一打聽到她假意誘敵,你當即派人沿路調走了我們的伏兵,完全不查證一件事的蹊跷之處就要歡天喜地地利用起來,任由他們鑽進湯虞國造出這麼些亂子,說明你——”
慢着,容千潤消化一會:誰誘暗衛上山、借誰的名頭?
時間不等人。甯寰深吸一口氣,對澄王做出最後定論:“沒腦子!”
随着無端端的這麼一嗓子,澄王忽然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劇烈咳嗽着用手摳喉嚨,和他的兄弟一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圍剿的道士分出一些人手去查看他們的主子,空間變得富餘,甯寰得以挺直了背,聲音陡然恢複平靜:“功過相抵,我們還是幹幹淨淨的一家人,隻不過,想要治理國家,手段得越髒越好,不能太幹淨,否則老百姓就要喝西北風了。還有王叔你忽略了一件事,既然我父王已經坐在王位上了,那個可流動的王位其實是我的東西,想要得到它,應該直接從我手上搶,不要隻知道欺負父王嘛!你要是一開始就找到了正确的目标,搶着搶着,看在你還記得提前轉移觀中老弱鳏寡的份上,說不定我還願意把它拱手相讓呢?罷了,沒機會了,單論鑽營的本事,矮子裡面拔高個兒吧……錦衣玉食的笨人顯然不是最高的高個兒,沒辦法了王叔,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就安心煉丹修道覓長生去吧,王位這東西,最好是傳給那些注定早死的人。”